第2460章 残金缺玉(7)

  入云神龙也笑道:“老爷子果然高明,我这盘棋又输了。”

  古浊飘朗声一笑,举手拂乱了棋局,道:“棋局本如人生,一着之错,满盘皆输,聂兄若小心些,或也不至输得这么快。”他目光带着锐利的奇异四扫了一眼,又道:“但是该输棋的,迟早总得输!”

  天灵星哈哈笑道:“公子卓论,果然不同凡响,棋局确如人生,一步也走错不得呢。”

  众人只觉他二人话带机锋,却谁也没有去深究话中之意。

  尤其是龙舌剑林佩奇,此刻他腹中早已被阵阵疑云所布满,哪里还有心思去推究别人话中的含意?须知玉剑萧凌乃是他由潇湘堡中请出,而且飞英神剑亦有言托他照顾,现在这玉剑萧凌竟然不知去向,他如何去向潇湘堡主交代?何况北京三家镖局虽已关门,但又有谁知道残金毒掌的下一步骤是什么,过去百十年来,残金毒掌每一出现,江湖中便要生出无穷事故,此次自也是难免,武林中人个个俱是惴惴自危,生怕那残金毒掌的掌印会印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龙舌剑林佩奇,他也是上一次参加围歼残金毒掌中的一人,此刻更是惶然若有巨祸临身。

  他虽是血性男儿,但自身的种种忧患,却使他忘记了金刚掌司徒项城的惨祸,他甚至没有去问一下司徒项城的后事和家人的下落。

  古浊飘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忖道:“看来世人果真都是些自私自利之徒,都将自身的一切,看得远比别人的重要。”

  他拂了拂衣袖,展颜笑道:“各位不妨就在此安住,静待事情的变化好了,如有所需,只管告诉小弟,千万不要见外。”

  林佩奇讷讷地说道:“公子太客气了!”

  “各位俱是江湖好汉,小弟倾心已久,平日想请都请不到,今日适逢此事,小弟自应稍尽绵薄之力的。”古浊飘答道,窗外竹林空隙间透进来的光线,将他脸上的那种淡淡的金色,幻化成奇异的光彩。

  天灵星一抬头,和古浊飘那锐利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心中一动,升起一个念头,猛地走前两步,一把拍向古浊飘的肩头,笑道:“一掷千金无吝色,神州谁是真豪杰?公子的确是快人。”

  古浊飘眼神一动,已觉一股极强的力道压了下来,暗忖道:“这老儿倒是个内家高手。”随即微微一笑,在这力道尚未使满之际,伸出手去,像是去拉天灵星的膀子,口中却笑道:“孙老英雄过奖了。”

  孙清羽掌中之力,方自引满待发,忽见古浊飘的右手像似拍向自己肘膀的“软麻重穴”,看来势极缓,但时间却掌握得那么奇妙,又像无意,又像有意,使自己不得不撤回掌上的力道来避开他这一拍。

  这原是一刹那间的事,别人甚至还没有看出是怎么回事,古浊飘已朗声一笑,走出去了。

  天灵星孙清羽长叹一声,倒在椅上,脸色难看已极,道:“我活了这么多年,遇到的高人也不算少,见的世面也很多,可是我却真正看不出此人的来路。唉,若说他身怀绝技,可也不像,若说他全无武功,唉,这又怎么可能呢?”

  天灵星连连叹气,金刀无敌黄公绍怀疑地问道:“你是说……”

  孙清羽道:“我就是说他,我老眼若不,此人的武功,只怕远在你我之上,只是他是相国公子,又跑到何处去学得这一身的武功呢?当今江湖之上,又有谁能教得出他这一身武功呢?除了……”

  他话声一顿,面容又是惨变。

  龙舌剑林佩奇接着说道:“我倒没有看出此人有什么绝深武功。”

  孙清羽又叹道:“但愿如此。”

  这时各人腹中,都不免将古浊飘这个人推测了许久。龙舌剑道:“无论如何,此人对我总算是仁至义尽,他是相国公子,又与我们素无仇怨,既不会有意害我们,也不会冀求我们的帮助,管他会不会武功,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天灵星微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之色。

  “倒是那残金毒掌的来踪去向,还有什么企图?那玉剑萧姑娘,究竟怎么样了?都是我们应该去想想的。”林佩奇又道。

  天灵星孙清羽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难道我还不知道?”

  天灵星孙清羽在今日武林中地位极高,听了林佩奇并不礼貌的话,怫然不悦。

  龙舌剑也自觉察,忙道:“我们大家都听老爷子的安排。”

  孙清羽缓缓说道:“我们老待在这里,也不是路道。据我看,那残金毒掌此刻绝对已离开了北京,这里的三家镖局子都已关门,他还有什么好停留的,至于那玉剑萧凌嘛……”

  他顿了顿,又道:“唉,我倒也弄不清她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去找什么朋友,被留住了。”

  龙舌剑忙道:“绝对不会,那玉剑萧凌初出潇湘堡,是个刚刚离开闺门的大姑娘,在北京城会有什么朋友呢?”

  入云神龙聂方标始终未发一言,此刻忽然道:“可是那天她出镖局的时候,我却明明听得她说去找个父执朋友呀?”

  金刀无敌黄公绍忍不住插口道:“据我所知,这个古浊飘和她就是认得的。”

  天灵星双目一张,道:“你怎么知道?”

  黄公绍脸一红,支吾着道:“程兄也知道,我们……”

  八步赶蝉程垓忙接口道:“我们亲眼看到他们走在一起说话的。”

  林佩奇双眉紧皱,喃喃说道:“但这……这是不可能的呀!”

  这时,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有无数疑团升起,就连江湖上素以机智见长的天灵星孙清羽,也觉得满头雾水,每一件事都是一个谜。

  但这些谜何时能揭穿呢?

  再说那晚萧凌屏息在屋脊之后,眼见金刚掌司徒项城丧生残金毒掌之手,金眼雕负伤而去,正振衣准备离去之际,猛一抬头见那残金毒掌已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

  她和残金毒掌的目光一接触,不禁猛地打了个寒噤,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应付这一突来的变化。

  但是残金毒掌却像是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虽然他的面容仍是冷酷的。

  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望着萧凌,任何人都不知道在那张冷酷的面容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终于,他喝道:“还不快走!”

  萧凌只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令她难以抗拒的力量,她想不起她何时也曾感觉遇到过这种力量。

  虽然万分不愿意,但是她仍猛一展身,血红的风氅微一飘舞,带着一阵风,掠向远方。

  她的身形的确是惊人的,也许她是想告诉残金毒掌,她并不是像别人一样的无用。

  但她仍然在恨自己,为什么居然会那么听他的话,叫自己走便走了。

  “难道我是在怕他吗?哼,潇湘堡里出来的人,怕过谁来?我一定要他尝尝‘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的滋味!”她暗忖着。

  于是她猛一旋身,又向来路扑去,回到她方才停留的屋脊,但是四野空静,夜深如水,漫天雪又起,哪里还有残金毒掌的人影?她觉得她自己深深地受了委屈,每一件事都令她想哭,古浊飘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一朵朵的雪,在她面前飞舞着。

  她猛一咬牙,觉得北京城里已没有任何再可使她留恋的地方,她只想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放声一哭。

  “残金毒掌是个贼,司徒项城是个贼,古浊飘也是个贼,都是贼,都是贼!”她哀怨地痛恨着,雪融合着她的眼泪,流在脸上,使她有冰冷的感觉,她用鲜红的风氅角拭去了。

  一跺脚,她急速地奔向北京城外。

  但随即,望着黑暗笼罩的天地,她茫然了。她想起由这里回到“家”的那一段遥远的路途,现实的种种问题使她停留在那里,愣住了。

  她当然不会发现她身后始终跟着一条人影,她停住,那人影也停住。

  突然,那人影飞掠到她的背后,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夜行人那种衣袂带风的声音都没有,若然她此时一回头,她便可以看到残金毒掌正站在她身后,带着那么多犹疑。也许她回了头,便可以改变许多事。

  可是她并没有回头。

  终于,残金毒掌又以他来时的速度走了。

  黑夜里,又只剩下她伫立在屋顶上,天有些亮了,她也没有发觉,那么多事情在她心里打着转,最后凝结成一个古浊飘的影子。

  另一条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忽然停了下来,显然,那人影也在奇怪着为何会有个人影伫立屋顶上。

  那人影微一转折,飘然掠到玉剑萧凌伫立的地方,等他发觉伫立在屋上的人影,竟是玉剑萧凌时,他奇怪地“咦”了一声。

  萧凌一惊,飞快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以黑巾蒙着脸的黑衣人站在那里,脸一沉,叱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黑衣人以一种古怪的声音说:“天快亮了,你站在屋顶上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萧凌一抬头,东方已微微现出鱼肚般的乳白色。

  黑衣人又道:“快回去吧,站在这里干什么?”竟像对她关怀得很。

  萧凌觉得黑衣人的声音虽然那么古怪,但却极熟,像是以前常常听到过的,“但是我以前何曾听到过这么古怪的声音呀?”

  她同时又发觉这黑衣人对她丝毫没有恶意,但是这黑衣的蒙面人又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关怀?萧凌更迷惘了。

  “他会不会是古浊飘?”忽然这念头自她心里升起,使她全身都麻了。

  于是她不答话,手掌一穿,蹿了过去,想揭开这黑衣蒙面人的面巾。

  她出手如风,右手疾伸,去抓那黑衣人的面巾。

  黑衣人脚步一错,她反掌又是一抓,左手等在那人的面旁,只要黑衣人一侧头,她左手便可将面巾抓下,这正是萧门绝招“平分春色”。

  黑衣人微微一笑,笑声自他那面巾后透出,像是在她没有出手以前,已经知道了她的招式,稍稍一昂首,身形倒穿,脚尖点处,三起三落,便已到了十数丈开外。

  玉剑萧凌心头一凛,她自忖轻功已极佳妙,可是和此人一比,又不知差了多少。

  可是她此刻已有了种“非揭开这人的面巾看一看不可”的心理,纵使此人轻功再高,她也想一试,于是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这皆因在她心底的深处,对于古浊飘的不遵诺言的薄情,感到愤恨和委屈之外,古浊飘的一切,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谜。

  为着许多种原因,她希望能揭破这些谜。

  虽然她也在希望着,她对古浊飘的揣测,只是她的幻想罢了,而古浊飘实在仅仅是个深深爱着她的世家公子而已。

  那黑衣人的轻功,显然高出萧凌很多,这种轻功若被任何一个武林中人看到,都会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但是萧凌除了埋怨着自己的轻功太差之外,并没有想到那黑衣人的轻功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这原因当然是因为她对武林中人的功夫了解得太少,而事实上,萧凌本身的轻功,也到了绝大部分的人所无法企及的地步。

  时已清晨,一个担着蔬菜的菜贩,睡眼惺忪地走在积雪的路上,低低地埋怨着清晨刺骨的寒冷,陡然看到了两团黑糊糊的人影,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掠而过,骇得抛掉了肩上的担子,狂叫着跪倒地上,以为是见到了狐仙。

  玉剑萧凌尽了她最大的功力,去追逐在她身前的黑衣人。

  而奇怪的是,那黑衣人似乎也并不想将她抛开,因为若他有这意思,他早就可以做到了。

  片刻,萧凌觉得已离开了城镇,来到较为僻静的郊外,那黑衣人早已下了屋顶,在路面上飞驰着,纵然她使尽全力,却始终只能和那人保持着—段距离,无法再缩短—些。

  她暗暗着急,因为此刻天色已亮,当然路上有了行人,她怎能再施展轻身之术?突然,那黑衣人身形骤快,萧凌连这种距离都无法保持了。“嗖嗖”,黑衣人以极为高绝的速度和身形,三五个起落,便消失了。

  萧凌的身形虽追不上他,但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那人的后影,她看见那黑衣人几个纵身,闪入前面路旁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去,似乎还回头向她微招了招手,她又急又怒。

  此刻,她完全没有考虑到那黑衣人的武功高出她不少,若然贸贸然地追入,会有什么后果发生。突然,她飞身上了墙,将身上的风氅挂在墙上,略一迟疑,拔出身后的剑,飘然落在地上。

  院子里甚是荒凉,败叶枯枝,像久未经人打扫过,散乱地铺在地上,枯枝上的雪,也积得很厚,一眼望去,便可以想见这栋房屋必已荒废了很久,连屋角都结上蛛网了。

  萧凌探目一望,见大厅里非但渺无人踪,而且连家具都没有,空洞洞的,有一种潮湿而发霉的味道,令人欲呕。

  萧凌到底是初生之犊,她被一个行踪诡异、武功高绝的夜行人,引入这—栋古老而阴森的荒屋里,居然一点也没有多作推敲,持剑当胸,便一步步向屋里走去。

  忽然院中“嗖”地一响,她立刻把剑一挥,扬起一个大的剑,银星点点,身形随着剑势向后一转,却见只是一段枯枝落在地上,不禁暗笑自己太过紧张。

  她一步步向内走,发现每间房都是空洞而荒寂的,蛛网灰尘遍布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灰尘吹得萧凌一身一脸,她厌恶地拭着,暗忖道:“那黑衣人怎么一走进这房子就失踪了呢?”

  “呀,莫非他又从后面走了?”她蓦然想起这个念头,却未想到人家武功远胜于她,若要对她不利,早可动手,根本没有逃避她的理由。

  但是这黑衣人将她引入此间,又突然失去踪迹,为的是什么呢?她方待离开这阴森森的屋子,突然有个红色的影子在她眼前一晃,她脚跟点地,身若惊鸿,飞扑过去,却见她方才脱下放在墙头的红色风氅,此刻却挂在一间房子的门楣上。

  到此刻,她方自觉得有些恐惧,这黑衣人的神出鬼没,已极为强烈地使她害怕了。

  她脚跟猛旋,顿住身形,仗剑四望,这废宅里仍然是渺无人迹,除了她那鲜红的风氅在清晨的寒风里飘然飞舞着。

  她剑式一引,以剑尖挑下挂在那里的风氅,眼光过处,发现门里的一间房间竟是桌椅俱全。

  她剑微回旋,将风氅交到左手,剑式又一吞吐,发出一道青白的冷辉,身躯随着走进那间房里,脚步一错,将剑在自己身前排成一阵剑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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