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二百六十章 琼闺秀玉

小说:红楼晓梦 作者:肥锅锅 更新时间:2025-05-01 14:44:20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良久,二人唇分,宝姐姐已然娇喘着软在陈斯远怀里。凸碧山庄方向传来沙沙声响,宝姐姐抬眼便见莺儿正拨开枝叶往下头观量。

  宝姐姐一惊,紧忙推开陈斯远,朝着莺儿摆了摆手。莺儿瞧见了,这才又去上头守着。

  宝姐姐回身,眼见陈斯远一脸坏笑,顿时气恼道:“好好儿的说着话儿,偏你又来作怪。”

  陈斯远笑道:“也是一时情难自禁。”

  宝姐姐心下一酥,便也不说旁的,只道:“你还不曾说呢,那茗烟……有何马脚?”

  陈斯远道:“你只管让莺儿扫听就是了,那小厮与东府的卍儿不清不楚的,说不得便在荣国府也有相好的。”

  宝姐姐顿时唬了脸儿道:“奷近杀,赌近盗。只为了个淫字,这世间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那茗烟既如此不知检点,焉知不会引逗坏了宝兄弟?这事儿……回头须得让妈妈与姨妈说道说道。”

  陈斯远顿时面上玩味不已,宝姐姐面上一僵,旋即垂了螓首过来扯了陈斯远的手道:“我,我家也是迫不得已,不笼络了府中下人,偌大的荣国府又哪儿有我们母女立锥之地。来日……我定不会纵容的。”

  陈斯远握着丰润无骨的小手,不禁笑道:“我又不曾说什么——”

  宝姐姐抬眼嗔道:“你便是没说,心下也是想了的。”顿了顿,又道:“再说笼络人心,也是为着姨妈。我心下本就不大乐意,平白无故的,又何必坏了家风。”

  陈斯远思量道:“府中三处要职,太太已得了两处,总管赖大更是打落了威风,当此之际,太太又何必用这等法子笼络人心?”

  宝姐姐叹息道:“你哪里知道那些老家奴的刁滑?人人生了一双富贵眼,惯会观望风色、捧高踩低,别看如今太太得了势,来日若是东跨院起了势,定不会少了那起子首鼠两端的!”

  陈斯远不禁颔首,贾家仆妇人等的确都是这等货色。

  宝姐姐又道:“那新开的府邸还好,下人都是新来的,也不曾彼此勾连了去。待过上三、四十年,大家彼此都沾着亲戚,可谓打断骨头连着筋,说不得便要合起伙来一起唬弄了主子去。要我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来日若是自立门户,隔上十来年,总要换掉一些刁滑的才好。”

  陈斯远嬉笑道:“这等事儿自有妹妹来操心,我哪里理会得?”

  宝姐姐顿时红了脸儿,虽白了其一眼,却憋不住笑意,咕哝道:“我……我又没说非你不嫁。”

  陈斯远顺势便将其揽在怀中,道:“你敢不嫁,我便落草为寇将你劫了去做压寨夫人。”

  宝姐姐吃吃笑道:“若是这般也好,做一对贼公贼婆。”

  二人笑了一阵,又寻了省亲别墅后门前的台阶落座。宝姐姐早有准备,那一旁的廊檐下竟藏着一张单薄草席。当下陈斯远铺盖了,扯着宝姐姐并肩落座。

  宝姐姐又说起白日间的事儿来,她虽早慧,内中却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陈斯远也不瞒她,一一说了个分明。

  宝姐姐待其说完,不禁苦笑着摇头连连,道:“可见老太太如今也糊涂了。”

  陈斯远赞同着点头。若真个儿聪明,自是要将黛玉宠上天,哪里还能由着宝玉胡闹?林妹妹的老师贾雨村如今官至二品,眼看着几年间一路扶摇直上,说不得来日便要入阁拜相。

  贾家业已没落,当此之际不知交好这等人物,反倒惹了其不快……真是没法儿说。

  想到此节,宝姐姐忽而心下唏嘘。外间都说金陵四大家,实则薛家敬陪末座,不过是个凑数的。虽家大业大,可上无官身庇护,下有各房争产,中间更没贾雨村这般青云直上的老师。

  虽担着四大家的名头,可真个儿论起来……只是寻常。偷眼瞥了陈斯远一眼,心下不禁暗忖,错非早早与其结缘,只怕这等人物自个儿是高攀不上的。

  又想起下晌时莺儿与自个儿说了湘云、翠缕主仆的话,宝姐姐便料定,那金麒麟必是陈斯远捡了去的,也是撞见湘云这才交还了。二人素日往来不多,云丫头又定了婚事……罢了,此时提起来,未免显得自个儿小性儿,还是不说为妙。

  此时月上柳梢头,仲夏夜里,四下蛙鸣一片。二人说了半晌闲话,宝姐姐难免醉心,便不自查地偎在陈斯远身上。

  陈斯远又不是初哥,略略扫量一眼,便见宝姐姐一袭粉红花卉纹样镶边淡黄对襟褙子内衬荼白抹胸,下着粉红兰花刺绣长裙,裙下还露出半截绣花鞋来。刻下眼波流转、面若桃花,显是动了情。

  陈斯远便心下一动,顺势将其揽在怀里,四目相对,双唇又接在一处。这一回陈斯远可就没那么规矩了,一手扶其背脊,一手胡乱摸索,只顷刻便将宝姐姐抚弄了个气喘不已。

  待那怪手下移,宝姐姐忽而悚然,蹙眉道:“不,不行……”

  陈斯远附耳低语了几句,宝姐姐将信将疑,旋即又迷醉其中。于是静夜里,那蛙鸣声中又伴了细碎的窸窸窣窣。

  俄尔,宝姐姐忽而背脊弓起,禁不住牙关相碰,随即翻着白眼儿绵软在陈斯远怀里,面上更恰似蒙了大红盖头一般。

  陈斯远默默收了手,心下感叹:果然是水做的宝姐姐!

  温言抚慰一番,谁知宝姐姐刚回过神儿来,便逃也似挣脱开来,又跳出去两步。

  陈斯远怔了怔,起身正要追过去,便见宝姐姐后退着道:“你,你不许过来!”

  “我——”

  “不早了,你,你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也不管那席子,竟扭身就跑了。陈斯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闹不清宝姐姐这是闹的哪一遭。

  却不知宝姐姐这会子正心有余悸呢。方才一番,自是比前回愈发让人蚀骨销魂。她自打停了冷香丸,心下炽火愈发升腾,又被陈斯远引逗得不能自已……错非强忍着逃了开来,只怕便要忍不住与陈斯远玉成好事。

  宝姐姐一路疾走,业已眉头紧蹙、粉面含霜。这世间大妇仪态,说起来都是端庄、贤淑,偏她这会子欲火升腾……又与那些外头的狐媚子有何分别?宝姐姐心下气恼,小半是因着陈斯远引逗,大半却是因着自个儿把持不住。

  那莺儿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嬉笑着道:“姑娘何不与远大爷多说会子话儿?我看巡夜的婆子须得两刻才会转过来呢。”

  宝姐姐一扭头,顿时唬得莺儿面上一僵。宝姐姐就道:“小心着说话儿,仔细你的皮!”

  主仆两个闷声无言,一路回了蘅芜苑。莺儿吩咐了那靠山妇关门落闩,自去内中伺候着宝姐姐洗漱。谁知处在室中,莺儿总觉贴近了宝钗,便会若有若无嗅到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因仲夏闷热,宝姐姐干脆叫了温水来,褪了衣裳入得浴桶中洗澡。那莺儿拾掇着衣裳,谁知拾了亵裤,便见其上大片的水渍,又有古怪气味传来。

  莺儿这会子十六了,四下里奔走,连那多姑娘与人偷情都瞧过几回,又哪里不知这是何物?当下不禁憋了笑,暗赞远大爷好手段,只怕再来几回自家姑娘便要守不住了呢。

  这日夜里,宝姐姐又是好一番辗转反侧,自不多提。

  及至天明,宝钗拾掇停当,记起陈斯远的话儿来,于是待用过早点便急匆匆往东北上小院儿而来。

  入得内中,那薛姨妈方才用着早点,见了宝钗就笑道:“我的儿,你可吃过了?”

  宝钗随口回了,随即上前低声道:“宝玉身边儿的小厮,有个叫茗烟的,妈妈可记得?”

  薛姨妈不明就里,只道:“自是记得,怎地说起他来了?”

  宝钗肃容,便将昨日陈斯远所言说了一遭……自然,宝姐姐不好说是陈斯远告知的,只推说是莺儿扫听来的。

  薛姨妈闻言顿时惊愕不已,道:“你哥哥几日里才来一回,便是来了,也不过坐会子就走,哪里就会四下传扬这起子是非了?”

  宝钗便道:“妈妈莫非忘了,早先哥哥也去私学,因着那劳什子香怜、玉爱,很是与宝玉闹了一番别扭……说不得那会子便得罪了茗烟,让他记到如今,这才寻机报还!”

  薛姨妈顿时恼了,道:“一个奴才秧子如今也敢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奈何她虽气恼,却一时间拿茗烟没法子。宝姐姐等了一会子,这才道:“昨儿个入夜时我便让莺儿扫听了,那茗烟也是个不知检点的。”

  那茗烟行事肆无忌惮,东府的卍儿且不提,竟与荣国府的两个小丫鬟也有染。昨儿个夜里宝姐姐单顾着心下别扭了,早起才寻了莺儿过问,果然便问出了那茗烟的马脚来。

  当下与薛姨妈一通说,薛姨妈顿时颔首连连,不禁熨帖着扯了宝姐姐的手道:“我的儿,亏得你,不然这一遭还不知如何与你姨妈分说呢。”

  宝姐姐道:“这攀诬之事,但凡是九真一假,被攀诬的便百口莫辩。妈妈回头儿与哥哥说说,往后还是少来荣国府吧。”

  薛姨妈蹙眉道:“我何尝不知?奈何你也知你哥哥的性儿,若不让他来,说不得便要去外头胡乱厮混。罢了,过几日我回去看着他就是了。”

  宝钗心下暗叹,就是因着这个亲哥哥,自个儿才被人小觑了几分。亏得与陈斯远结缘,不然说不得如今还要死守着那宝玉呢!

  宝姐姐说过此事,便回了蘅芜苑。

  薛姨妈心事重重地用过早点,一径等到辰时过了,这才往王夫人院儿来。谁知才出门,便有同贵自外头回来,悄声说了昨儿个王夫人院儿的事儿。

  临了又道:“后来政老爷去了赵姨娘房里,发了好一通邪火,随即便去了梦坡斋。”

  薛姨妈心下暗忖,姐姐本就与贾政疏远冷淡,这下子只怕更没什么夫妻情分了。

  当下到得王夫人院儿里,入内便见金钏儿跪伏在地嘤嘤啜泣,王夫人也是愁容满面。

  见薛姨妈来了,王夫人不过略略颔首,就与地上跪着的金钏儿道:“我若真个儿厌嫌了你,又岂会责打一番?那让我厌嫌的,我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金钏儿只顾着磕头,一旁的玉钏儿便道:“太太,也是爹爹、妈妈说话太重,我姐姐受不得,这才一时想不开。”

  王夫人道:“若无此事,我还想着冷淡几日,给你个教训,再叫来房里伺候着。可你偏要投井……如今怕是老太太都知道了,我哪里还敢留你?”

  金钏儿求肯道:“求太太看在我往日还算忠心的份儿上,给我一条活路吧。”

  王夫人思量一番,就道:“罢了,我那陪嫁铺子里有一处布庄,你且去帮衬二年,其余的过后再说。”

  金钏儿闻言紧忙叩头,玉钏儿也陪着磕了个头,眼见王夫人叹息着摆手,这才扶了姐姐金钏儿退下。

  二人才走,薛姨妈便凑过来道:“姐姐也是心善,这等丫头只管打发去庄子就好,又何必管那么多?”

  王夫人心下恨极了金钏儿,奈何有昨日之事,她又不得不安抚。且如今王夫人也不知,那金钏儿是否委身宝玉了。若严加相逼,谁知金钏儿会不会来个鱼死网破?

  这般心思不好说出口,王夫人便叹息道:“罢了,总是伺候了我几年,我也不能瞧着她没个着落。”

  薛姨妈点点头,也不曾探寻。呷了一口温茶,忽而说道:“姐姐,一早儿便有流言传出来,说是蟠儿将宝玉与琪官的事儿传扬了出去,这才让姐夫毒打了宝玉。”

  王夫人故作讶然道:“还有此事?”

  也就是方才要安抚金钏儿,不然王夫人早就寻了茗烟来过问了。昨儿与赵姨娘做过一场,本想要下狠手,谁知贾政偏赶上这个节骨眼回来了。又与其一番吵嚷,王夫人顿时心如死灰。

  回得房里越想越不甘,她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啊,如今竟斗不过一个丫头出身的姨娘,这让人情何以堪?

  新仇旧恨迭在一处,不弄死赵姨娘母子,王夫人真个儿是坐卧不宁!

  她拿定了心思,情知赵姨娘背后有老太太与贾政撑腰,听婆子说,昨儿个贾政在赵姨娘房里也发了火儿,过后便去了梦坡斋。想来也是恼了那对儿母子,如今合该拿了真凭实据往老太太跟前摆一摆,料想老太太定会被堵了嘴,再不好为其撑腰。

  其后想要将那对母子揉扁了搓圆了,还不都是由着王夫人说了算?

  此时薛姨妈忽而提起,王夫人自是讶然,不想这内中还有薛大傻子的事儿?

  薛姨妈气恼道:“我还当哪个没起子的在背后胡乱嚼舌呢,谁知婆子正瞧见茗烟在二门外与人说道。呵,真真儿是乌鸦落在猪身上,他自个儿与蟠儿结了仇怨,便要趁机攀诬人。”顿了顿,又与王夫人道:“姐姐怕是不知,那茗烟不但与东府的卍儿有染,更是跟府中两个丫鬟不清不楚的。说不得宝玉屡次闯祸,都是被那茗烟引逗的呢!”

  王夫人顿时恼了:“竟有此事!”奷近杀,赌近盗。王夫人就算再糊涂,也不敢由着下头人这般胡来。

  当下立马叫了外头的婆子吩咐道:“去将茗烟拿来!好好的爷们儿,都被这些没起子的引逗坏了!”

  那婆子不迭应下,正要转身而去,王夫人忽而起身道:“且慢!”略略思量,迈步便走,说道:“先不忙,且随我往绮霰斋走一趟。”

  薛姨妈见此也起身,便随着王夫人一道儿往绮霰斋而来。

  话说那宝玉此番不过是皮肉之苦,昨儿个瞧过太医敷了药,虽依旧只能趴着,却比昨日好了许多。

  王夫人与薛姨妈一道儿而来,寻了宝玉说了会子闲话,眼见其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又到外间寻了袭人、麝月等问话。

  玉钏儿送过了金钏儿,刚好随着王夫人一道儿来了绮霰斋,这会子正留在梢间里看顾着。

  宝玉想起金钏儿来,心下略略愧疚,眼见玉钏儿绷着脸儿不言语,便没话找话道:“你姐姐身子可好?”

  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他,半晌方说了一个“好”字。

  宝玉面上讪讪,又没话找话好一番兜搭,缠磨着道:“好姐姐,我这会子渴了,你将那汤端来我尝尝。”

  这汤乃是贾母一早儿打发人预备的荷叶汤。玉钏儿不为所动,道:“我不会喂人,你等她们来了再吃。”

  宝玉笑着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就好。你要懒待动,我少不得忍了疼下去取来。”

  玉钏儿被缠磨得没法,心下却暗自警醒,只冷着脸儿取了荷叶汤来,伺候着宝玉吃用。那宝玉兀自嬉皮笑脸逗弄玉钏儿,却不知玉钏儿因着姐姐金钏儿之事,早就拿定心思往后再不跟宝玉亲近。

  这边厢暂且不提,却说外头王夫人依次叫了几个丫鬟问过,忽有婆子自书房里抄出一册书来,唬着脸儿过来递给王夫人道:“太太请看!”

  王夫人不大识字,只叫婆子说来。那婆子就道:“太太,此为会真记,又名……西厢记。”

  王夫人顿时冷笑起来,扫量面前的袭人一眼,问道:“这书打哪儿来的?”

  袭人心下发苦,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儿告状,更不敢隐瞒。心思转动,便道:“太太也知我不识字,二爷那书房平日都是秋纹打理的。”

  王夫人点点头,吩咐道:“叫秋纹来。”

  少一时,秋纹战战兢兢入内,盖因先前问过一回话了。秋纹瞥了眼袭人,见其鼻观口口观心,顿时心下七上八下。

  那王夫人将书册都在其脚边,冷声道:“说,这书册打哪儿来的?”

  秋纹顿时暗自舒了口气,道:“太太不知,我虽打理书房,却从不翻动书册。倒是媚人,有几回捧了这书册翻看。”

  袭人面上兀自不动声色,心下却畅快起来。那媚人与她一般,都是老太太身边儿出来的。这晴雯一走,便数媚人最得宝玉喜爱。袭人早想着寻机将其撵走了,可巧这机会就来了,且还不是自个儿告的状。

  王夫人心下瞧不上媚人,顿时愈发恼了。待叫了媚人来对质,媚人一看那会真记,顿时吓得三魂离体、七魄出鞘,没口子的道:“太太,我实在不知啊。这书……这书是宝二爷有一日拿回来的,我也不知来路。”

  此时薛姨妈递话儿道:“八成便是那茗烟寻来的。”

  王夫人冷声道:“老太太几次三番说过,家中不许看这种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你不但不报,反倒哄了宝玉与你一道儿看,果然是个狐媚子!”

  媚人吓得跪地叩头。

  王夫人就道:“你如今求我也无用,你既是老太太身边儿出来的,自有老太太处置你!”

  当下也不问旁的,起身给婆子使了个颜色,婆子紧忙捡起那会真记,旋即一群人浩浩荡荡而去。

  媚人唬得失声痛哭,抬眼看去,袭人蹙眉悲悯,那秋纹却得意洋洋。换做往日,媚人定会与秋纹做过一场。奈何如今朝不保夕,她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内中宝玉听了动静,赶忙出声问询。袭人便蹙眉叹息着去了梢间,与宝玉说道:“你可把媚人害苦了,因着那会真记,太太要去老太太跟前告状呢。我看,媚人怕是留不住了。”

  宝玉顿时如遭雷殛,呆愣着趴伏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来。须臾,那媚人连滚带爬又来求告,宝玉急得直掉眼泪,开口却只是安抚、劝慰,半点为其转圜的意思也无。

  袭人冷眼旁观,自是对宝玉愈发鄙夷。

  过了半日,凤姐儿果然来赶人,媚人哭哭啼啼,到底拾掇了包袱便赶出府去。随后又有信儿传来,说是王夫人大动干戈,狠狠打了茗烟四十板子,又将其开革在家。

  宝玉先遭皮肉之苦,如今又伤心至极,只觉世间万物再没自个儿值得留恋的,心下隐隐生出遁入空门之心。

  到得下晌,三春先来看了宝玉一遭,自是好一番嘘寒问暖;随即湘云与邢岫烟也来了;再须臾,宝钗与黛玉也来看他。

  叽叽呱呱,这个问吃食,那个问用药,一时间莺莺燕燕环绕,宝玉心下苦闷褪去,暗忖:我不过捱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这样。要是死了,还不知怎么着呢。得她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注一)

  正待此时,外头的麝月就道:“远大爷来了。”

  宝玉顿时变了脸色,又念及人家陈斯远来探病,自个儿总不好发作,便强忍下别扭来。

  抬眼便见诸姊妹纷纷往外瞧去,宝玉便觉心下一痛。

  少一时,帘栊打开,陈斯远略略弯腰行了进来,拱手与众金钗见过,目光先在宝姐姐、林妹妹身上略略停留,又停在表姐邢岫烟身上半晌。

  邢岫烟顿时嗔怪起来……昨儿个不过是因着月事耽搁,偏他这会子盯着看,这里都是外人,哪里好说话了?于是便瘪嘴摇了摇头。

  “远大哥!”惜春笑着凑过来。陈斯远习惯性探手揉了揉惜春的脑袋,又瞥见探春娴静站在一旁。

  昨夜之事,方才那会子小喇叭芸香自是与陈斯远说了的。陈斯远心下怜惜探春,见其没了笑模样,不禁暗自叹息,寻思着回头儿还是开解开解三姑娘吧,免得其钻了牛角尖。

  又见二姑娘迎春盯着自个儿……陈斯远可不敢接招,当下略略朝着其颔首,便到得床榻边儿上,问道:“宝兄弟今儿个可好些了?”

  宝玉心下不待见,含混应了一声儿。

  陈斯远便道:“若我说,也是宝兄弟此番太过了……”

  宝玉心下着恼,辩驳道:“远大哥何必来说我?你自个儿在外头不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交?”

  这说的便是那三位如今混进内府的便宜哥哥了。

  不待陈斯远开口,小惜春就道:“宝二哥,远大哥结交的都是英雄好汉,可不是优伶。”

  一句话噎得宝玉没了言语。

  陈斯远便笑道:“我与三位哥哥自是真心相交,可谓肝胆相照。若来日我有危难,说不得三位哥哥便要舍命来救。”顿了顿,又道:“这等朋友,又何必看出身?说句夸张的,来日就算刀架在脖子上,那三位好哥哥也不会将我卖了去。”

  宝玉闻言一怔,顿时臊得脸面通红!昨儿个忠顺王长史不过威逼一番,他便竹筒倒豆子什么都交代了……哎,只盼着那蒋玉菡好歹能熬过这一遭。

  陈斯远见宝玉臊得红了脸儿,这才转而问起了麝月起居饮食。

  正说话的光景,外间忽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

  陈斯远心下一转便知来人根脚,面上却扮做不解,问道:“傅二爷是哪个?”

  迎春就在一旁,闻言笑着道:“远兄弟不知,傅二爷本是二叔的门生,二叔也着实看顾他,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

  小惜春撇撇嘴,话到嘴边又觉不妥,到底没言语。

  陈斯远笑眯眯瞧了惜春一眼,心下自是知晓,惜春只怕方才想要说那二十三岁尚且待字闺中、高不成低不就的傅秋芳。

  少一时,果然有两个婆子进了内中。二人甫一入内,扫量了陈斯远一眼,赶忙彼此对视。

  待厮见一番,得知面前之人便是陈斯远,其中一个婆子面上不禁愈发生动,时不时便偷眼去瞧陈斯远。

  宝姐姐见此情形,顿时气笑了。悄然扯了扯黛玉,黛玉却翻了个白眼。

  宝钗心下哭笑不得,暗忖真真儿是什么人都来打陈斯远的主意了。扭头去瞧陈斯远,却见其端坐了,正与小惜春嘀咕着什么。

  转念宝姐姐又想通了,若不是陈斯远出类拔萃,自个儿又怎会倾心?还……由着其轻薄。既出类拔萃,那便少不了招蜂引蝶。

  那傅秋芳都二十三了,再如何,料想陈斯远也瞧不上。如此,自个儿又何必多心?

  果然,那俩婆子问过宝玉几句,转头便寻了陈斯远问话。一个赞其词做得好,说自家姑娘时常念叨;一个赞陈斯远品貌出挑,真真儿是千里难寻。

  陈斯远含混以对,眼看就连宝玉都瞧出不对了,这才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而去。

  傅家俩婆子心下惋惜,当即也不多留,起身也嘀嘀咕咕告辞离去。陈斯远掐着时辰,离了绮霰斋,去前头借了马便往兴隆街而去。

  ……………………………………………………

  却说到得这日下晌,陈斯远读书疲乏,便来园中游逛。原想着寻了探春开解一番,谁知才转过玉皇庙,遥遥便见黛玉扛了个小花锄往这边厢而来。

  陈斯远眼前一亮,当即凑上前笑道:“妹妹又要去葬花?”

  黛玉略略歪头,忽而促狭一福,道:“恭喜恭喜,傅家婆子相看过了,说不得来日便要来说亲呢。”

  陈斯远面上一僵,黛玉顿时掩口嗤的一声儿笑将起来。

  陈斯远好笑道:“妹妹也来打趣我?”

  “不该吗?”黛玉歪头一引,二人并肩而行,她俏皮道:“原是来相看宝二哥的,偏转头又相看起了你。”

  陈斯远哈哈一笑,负手而行,略略思量,说道:“妹妹怕是想差了,那傅家……此番既不是来相看宝兄弟,更不是来相看我的。”

  “那是来相看谁的?”

  陈斯远心下暗忖,难得黛玉好心绪,看来前一回语不惊人死不休之策用对了。当下忽而停步,歪头低声道:“那是给你舅舅留的。”

  黛玉顿时怔住,仰起小脸儿来蹙眉道:“这事儿岂能浑说?”

  “浑说?”陈斯远点算道:“二十三了,再如何……还能嫁了宝玉不成?倒是你舅舅,如今才四十出头,品貌方正。家中老妻早已不亲近,只两个姨娘,那周姨娘早就不去寻了,如今又与赵姨娘闹了生分……且你舅舅说不得来日便要升官,可不刚好纳一门妾室?”

  黛玉心下悚然,转念细细思忖,却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她素来瞧不上那起子蝇营狗苟,当下便啐了一口,道:“果然是钻营小人才知钻营小人的心思。”

  陈斯远却笑着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黛玉白了其一眼,道:“不过一丘之貉。”

  虽是这般说的,可行出去几步眼见陈斯远没跟上来,她却停步扭身蹙眉道:“你不来?”

  “来。”陈斯远心下雀跃,暗忖果然这思路是对了。

  林妹妹即便口是心非,想来如今也没那般厌嫌自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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