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出好戏

小说:红楼晓梦 作者:肥锅锅 更新时间:2025-03-01 04:09:08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妙玉寄养在蟠香寺十余载,与邢岫烟比邻而居,林家老宅便在苏州城,因是妙玉在黛玉小时见过其两回也算不得什么。

  宝玉也不去探寻,只道:“原是如此。”顿了顿,又问道:“林妹妹幼时便喜葬花?那后来呢?”

  妙玉弯了弯嘴角,略带戏谑道:“一连埋了两年,第三年那溪水春汛时冲散了花冢,倒是将山下的水潭染隐隐有些清香味儿。”顿了顿,开解道:“强留的香留不住,该落的花终将落去。”

  宝玉听罢若有所思。

  妙玉观量一眼,探手引着宝玉出了山门,进得长廊曲洞中,须臾到得玉皇庙前的八角亭。

  二人停步,宝玉便是听了妙玉所言,心下也难以开解,只道:“姐姐可知陈斯远与林妹妹去岁定了约?说若是陈斯远得中桂榜,林妹妹便要下嫁与他!”

  妙玉不禁蹙眉道:“你这般急切,又是为了哪般?须知缘起性空、诸法无常。”顿了顿,又道:“我幼时喜梅,蟠香寺中便有一株老梅,一岁大寒,始终不见其开花,我便用了温水浇灌。不过三五日,那老梅果然开了花。谁知又十来日,那老梅便生生冻死了过去。”

  挪动莲步,妙玉到得八角亭侧对宝玉,幽幽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师父这般劝我,我却伤心不已。谁知转过年来,那枯梅下又发新枝,我离了蟠香寺前,每岁又有冬梅盛开。”

  扭头看向宝玉,劝慰道:“求而不得又何必去求?一切法,皆由定数。”

  话落秋风乍起,卷得残叶乱飞。宝玉探手摸着胸前的通灵宝玉,眉头深锁,心下又怎会甘愿?

  须臾方才咬着牙说道:“老祖宗说过了,定不会让陈斯远娶了林妹妹,我这就去寻老祖宗去。”

  妙玉面上古井无波,只摇头道了声:“痴儿。”

  宝玉怔了下,心下暗忖,是了,此事老祖宗自是拦着的,奈何林妹妹却别有心思。这一年来自个儿几次三番探寻,或是被丫鬟、嬷嬷遮掩过去,或是被林妹妹径直怼了回来。

  事到如今,总要探明了林妹妹心思才好。

  当下朝着妙玉躬身拱手,抬脚便心事重重的往荣庆堂寻去。谁知方才行到园子正门,便有丫鬟、婆子挤挤擦擦往前头跑去。

  又听得隐隐铜锣声传来,宝玉心下咯噔一声,顿觉不好。当下拦了个小丫头扫听:“前头出了何事?”

  那小丫鬟嬉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儿?铜锣开道,料想是报喜的报子来了!”

  宝玉心绪大坏,撇下小丫鬟,便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往荣庆堂而来。他却不知,这会子凤姐儿领了平儿早来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

  凤姐儿陪坐一旁,笑着与贾母道:“——远兄弟说是走了运道,这才侥幸中了桂榜,孙媳妇以为不过是虚言罢了。顺天府乡试二三千士子,单上榜了三十六人,这么一算,可不就是千里挑一?”

  贾母面上讪讪,心下厌嫌至极,偏要挂着笑脸。

  凤姐儿察言观色,生怕再留下去惹了那宝魔王发作,当下赶忙道:“方才太太打发丫鬟来说了,远兄弟高中乃是大喜事,既是在咱们家中,总要庆贺一番。太太便让我来问问老太太的心思?”

  贾母便道:“我哪儿有什么心思?可着太太的心思操办就是了。”

  王熙凤便试探道:“那就下晌时摆酒,再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贾母含混着应下。凤姐儿便要告退而去,她余光瞥过碧纱橱里,便见黛玉端坐书案后,正提笔落墨写着什么。

  “既如此,那孙媳妇——”

  还不等凤姐儿说完,便有宝玉吊丧着一张脸儿进得内中。贾母顿时唬了一跳,张张口有心劝慰,偏又不知如何劝说。当下只叹息一声,探手强笑道:“宝玉回了?快来与我坐一处说说话儿。”

  宝玉失魂落魄停在当中,哆嗦着道:“他……果然中了?”

  碧纱橱内,黛玉听得身形一顿,便有一滴墨迹落下,将方才书写好的信笺晕染了一小片。

  一双罥烟眉略略蹙起,那似泣非泣的眸子里隐隐挂着红血丝。

  秋闱放榜在即,这两日黛玉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外祖母几次三番拿话试探,不过是逼着黛玉否了那婚书,有意促成她与宝玉罢了。

  黛玉夜里纠结,白日里又笃定起来。她如今无父无母,又不曾宗族庇佑,在荣国府内不过是寄居罢了。虽有外祖母宠着,可每每自个儿与宝玉对起来,外祖母偏着的总是宝玉。

  失怙失恃、背井离乡,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又要担着林家宗祧,黛玉心下计较得失,自是更偏着陈斯远。

  不比受宠的宝玉,那陈斯远同样失了怙恃,又离乡背井,能为、手段、学识、聪慧样样不缺。他所求者不过是自个儿的出身对其仕途大有裨益,并不在意自个儿所诞的子嗣是不是姓了陈。

  若换做宝玉,漫说是舅母王夫人那一关难过,只怕外祖母那一关也过不去。

  既如此,为着林家宗祧计较,黛玉哪里还有得选?她方才所书,乃是给老师贾化的书信。

  当日荣禧堂之约犹在眼前,总要请过老师,将此事坐实。

  思量间,便听得宝玉悲切叫了声:“老祖宗……”随即发足奔来:“我去问林妹妹心意去!”

  情知今日放榜,因是非但雪雁、紫鹃两个都在,便是王嬷嬷也守在黛玉身边儿。

  见宝玉挑得竹帘哗啦啦乱响,发冠歪斜、跌跌撞撞抢进来,王嬷嬷紧忙拦在黛玉身前,道:“宝二爷这是要做什么?”

  宝玉发了性子,推搡着将王嬷嬷推在一旁,那雪雁也上前拦,却被其一胳膊甩在脸上,顿时痛呼一声栽在了一旁。

  黛玉蹙眉起身,扭身瞥了其一眼,轻声道:“你又要做什么?”

  “妹妹,我有话——”话才出口,忽而瞥见桌案上的信笺,一目十行扫过,便见内中屡屡提及陈斯远,临了又见其后写道:‘——若得依荣禧堂旧约,使林家残编断简得附陈氏门庭,则九泉之下,庶几可对双亲莞尔。’

  宝玉略略怔神,顿时有如五雷轰顶,身形摇晃着勉强站定。此时大丫鬟鸳鸯、琥珀与凤姐儿、平儿一并涌了进来,鸳鸯、凤姐儿两个一左一右攥了宝玉胳膊,生怕这混世魔王又要发作。

  鸳鸯就道:“宝二爷这是何故?”

  凤姐儿也劝说道:“好端端的,怎地寻林妹妹闹起来了?老太太可瞧着呢,可不好胡闹。”

  当下凤姐儿连连使眼色,与鸳鸯两个便要拖着宝玉出了碧纱橱。

  谁知那宝玉竟生出一股子牛劲来,挣扎着身子前倾,略显狰狞道:“好妹妹,那劳什子婚书是假的,荣禧堂之约不过是他们逼的,你若不愿,我拼着剃了头做了和尚,也要求老祖宗将这婚约毁了去!”

  “什么婚书?宝兄弟又说浑话。”凤姐儿哄劝着,又朝着黛玉使眼色。

  谁知黛玉心下早有成算,心知肚明,这等事儿早早晚晚都避不过。既如此,何不就此说开?

  当下便肃容道:“二哥哥要我毁约,可是有意担了我家宗祧?”

  “我——”

  “宝兄弟!”凤姐儿赶忙喝止。

  宝玉前一会子尚且心绪激荡,开口便要应下。可被凤姐儿这么一喝,到了嘴边的话偏生又说不出来了。

  为何说不出来?许是因着凤姐儿拦阻;许是因着知道婚姻大事自个儿做不得主;又许是心下虽念着黛玉,却也不愿因着黛玉而疏远了姐姐妹妹们。

  见他说不出口,黛玉便蹙眉道:“既担不起,又为何偏要拦了旁人来担?”

  宝玉张口结舌,急切之下便道:“那姓陈的家世不足,又是个拈花问柳的,妹妹若嫁了他,没得辱没了自个儿清名不说,来日只怕还要受苦!”

  顿了顿,又禁不住哀求道:“好妹妹,难道我这心……这心也比不得那仕途经济的混账话吗?”

  黛玉闻言大失所望。从前只当宝二哥与那等凡俗不同,不计较高贵低贱,也不会信口攀诬,谁知此时竟也恶俗起来。

  当下出言便带了几分讥讽,道:“我是图了远大哥仕途经济?还是图了他荣华富贵?”瞥了一眼其胸前挂着的通灵宝玉,道:“什么罕物,本道是个脱俗的,如今却也论起了高下贵贱,说起这般混账话儿来!”

  宝玉恍惚出神,忽而挣脱鸳鸯、凤姐儿,扭身扯了丝绦,将那玉钻在掌心,口中兀自疯癫也似嚷着:“好好!好!今日就碎了这劳什子!”

  贾母一径自软塌上跌落,探出手来叫道:“快拦住他!”

  凤姐儿与鸳鸯两个也追出来,叫道:“宝兄弟快住手!”

  大丫鬟琥珀离得最近,呼喝着扑上来,谁知却到底迟了半步。

  那通灵宝玉被其狠狠掼在青砖上,霎时间脆响有如裂帛!

  众人看将过去,只见那通灵宝玉业已碎了个四分五裂!

  贾母只瞧了一眼,顿时气血上涌,不禁身形一仰便往后栽去。亏得身后便是软塌,其身形便贴着软塌委顿在地。

  凤姐儿踉跄着追过来,瞧着兀自还在脚边打转的碎玉,顿足蹙眉道:“宝兄弟啊,你何苦拿它撒气!这下可如何是好,快,快去请了太太来!”

  又有平儿凑过来吩咐:“快来人将宝二爷看顾住!”

  鸳鸯又瞧见老太太委顿在地,惊呼一声,荣庆堂内霎时间忙作一团。

  那碧纱橱里,黛玉气得垂泪不已,到底是自小长起来的,宝玉这般作闹,陷她于何种境地?因是这心下自是气恼不已。

  可气恼之余,又略略有些庆幸。暗忖远大哥虽有些不大检点,可好歹不会这般无理搅三分,一不顺其心意,便要死命地将那通灵宝玉砸了去。

  如今那玉碎了,舅母王夫人本就瞧不上自个儿,说不得这下连外祖母也瞧不上自个儿了。黛玉便拿定心意,说不得过后要补一封信笺,去求了老师……这荣国府再不好多待。

  外间一通忙乱,几个丫鬟与凤姐儿又是顺气、又是抚背,好半晌贾母方才倏然转醒。

  瞥见那碎了一地的通灵宝玉,顿时捶胸顿足,‘心尖’‘宝贝’乱叫了一通,这才老泪纵横与宝玉道:“你不顺心只管撒气就好,何苦砸了那命根子去?”

  宝玉这时被两个粗壮婆子按在椅子上,只涕泪横流道:“林妹妹都恶了我了,我留着这劳什子还有何用?”

  “天爷爷诶……”

  正待此时,先是二姑娘迎春领了司棋入内,见状赶忙凑到宝玉身旁扫听了方才情形,随即低声劝慰起了宝玉。

  随即又有丫鬟入内禀报道:“老太太,太太与远大爷一道儿来了。”

  贾母怒极,不禁拍案道:“他还有脸来?错非姓陈的横插一杠,何苦落得个如今情形?”

  贾母含怒出口,话音自是落得陈斯远与王夫人耳中。二者对视一眼,王夫人不禁蹙眉摇头,只道:“老太太上了年岁,到底是有些糊涂了。”

  陈斯远便笑了笑,当下缀后王夫人一步,随着其转过屏风进得了内中。

  当下王夫人扫量一眼,仓促见了礼,便蹙眉呵斥道:“你这个孽障,好端端的偏要弄出是非来,今日我定要请了老爷治你一治!”

  宝玉这会子心若死灰,只盼着贾政将自个儿打死了,因是竟不曾畏惧。

  贾母便道:“你唬他作甚?”说话间抬手一指陈斯远:“要不是姓陈的,又哪里会有今日之事?”

  陈斯远面沉如水,略略拱手道:“老太太,晚辈——”

  那通灵宝玉一碎,非但是宝玉,便是贾母也发了性子。此时竟不管不顾道:“你别见礼,我也当不起长辈!”

  陈斯远撂下手说道:“今日乡试放榜,晚辈忙乱一番才得空来此间报喜……敢问晚辈既不曾来过,今日之事又与晚辈何干?”

  王夫人也道:“老太太不过是说说气话罢了,远哥儿莫要在意。”

  贾母却冷哼一声说道:“我也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虽老了,却眼不瞎、耳不聋,你肚子里那点儿牛黄狗宝打量我不知?不过是奔着玉儿的家业罢了!”

  陈斯远面上故作错愕,说道:“我与林妹妹定的乃是兼祧之礼,便是如此,一应规矩都依着正室,林家家产自是林妹妹嫁妆,又与我何干?

  再者,老太太怕是不知我如今并不短银钱花用吧?”

  一旁的王夫人巴不得陈斯远乱拳打死老师傅,将贾母怼得下不来台,当下不禁添油加醋道:“老太太这话就偏颇了,那海贸且不说,单是远哥儿张罗的丹丸营生,如今也是日进斗金……又哪里用得着贪图甥女的家业?”

  贾母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指着满地的碎玉道:“总是因着他,宝玉才闹了起来,竟将那命根子砸了去!呜呜呜……”

  老泪纵横之余,贾母不禁心下纳罕。这儿媳妇向着外人也就罢了,怎地见了满地碎玉也不曾慌乱?

  正纳罕间,便听王夫人说道:“这……说来也是宝玉犯了混账性儿,又哪里怪得到远哥儿?”顿了顿,扫量一眼满地碎玉,说道:“再说这既是通灵宝玉,总有些神异之处。老太太可记得上回这玉被歹人夺了去?实则那会子便碎了一回,儿媳生怕老太太着急上火,这才瞒了下来。”

  “啊?那……那……那这是黏合得不牢靠?”

  王夫人沉声道:“后头儿媳寻了个道人,那道人便说此玉神异,便是碎了去,只消将碎玉依着形状合拢了,再放在庙观里温养,过上一些时日也就完好如初了。”

  “果然?”贾母也顾不得哭了,急切着问道。

  王夫人心下暗自舒了口气,心忖幸好前一回远哥儿建言多做了一块,不然如今可就要抓瞎啦。当下便道:“这等事儿,我如何敢唬弄老太太?”

  贾母顿时顾不得陈斯远,只吩咐道:“快,快将碎玉都拾掇了,仔细用帕子包好。”

  当下凤姐儿领着一众丫鬟好一番忙乱,寻着地方将玉石碎屑拾了,又用帕子仔细包裹起来。

  陈斯远负手立在场中,偷眼扫量碧纱橱内情形,见内中时而咳嗽有声,雪雁、紫鹃、王嬷嬷围着黛玉转,又是送服药丸,又是递送虫草茶的,虽不曾瞧见黛玉如何,却依稀能听见啜泣之声。

  陈斯远心下暗忖,宝玉发癫,料想定是与林妹妹闹掰了……如此一来,那婚书,林妹妹八成是认了?

  心下暗喜之余,又恼于方才贾母胡乱怪罪,便存了撂其脸面的心思。

  眼见拾掇停当,陈斯远便道:“本是来报喜,不想老太太却是这般看晚辈的。呵,晚辈不得老太太欢喜,如此,不如别府而居。”当下又冲着王夫人与凤姐儿拱手道:“多谢太太、二嫂子看顾,大恩不言谢,来日我定当报还!”

  说罢竟瞧也不瞧贾母一眼,扭身就走。

  王夫人见此自是窃喜,面上却故作慌乱道:“这,这……凤哥儿快去拦住远哥儿,这若是搬了出去,外头人还不知说咱们家什么呢。”

  凤姐儿也知不妙,赶忙追了出去。

  王夫人蹙眉挪步到得软塌前,不禁叹息道:“老太太也是,宝玉闹也就罢了,怎地连老太太也乱了心?人家远哥儿自打来了家中,但有使唤、从不推脱,帮着凤丫头治丧,又处处念着府中亲眷。这上上下下,谁不赞远哥儿仁义?

  老太太一时气话,只怕寒了远哥儿的心。他若此时搬了出去,这外头有怎么看咱们家?只怕会说贾家苛待远亲呢!”

  听闻那通灵宝玉能恢复如初,又见王夫人气定神闲,贾母心下已然信了大半。此时自是懊悔方才口不择言,竟将心里话儿也一并说了出来。

  心下讪讪之余,却拉不下脸子来道恼,只偏了头去道:“他要走就走,随外头怎么说,了不得不过是说我这老太太不能容人!”

  王夫人便道:“老太太这是丧气话……”

  正说着,大丫鬟琥珀忽而道:“老太太、太太,大老爷来了!”

  话音落下,便见贾赦款步绕过屏风,入得内中便蹙眉逼问道:“母亲,远哥儿好端端的,怎地要闹着离府?”

  贾母心下极不待见贾赦,闻言不禁赌气道:“我骂了他两句,他心下自是记恨了。他要走,我还能拦着不成!”

  贾赦纳罕道:“凡事总有个缘故,今日远哥儿高中,本是大喜事,母亲何故骂了远哥儿?”

  “心气儿不顺,没来由!”

  贾赦又哪里肯罢休?当下瞥了一眼呆呆傻傻的宝玉,便道:“可又是因着外甥女的婚事?母亲糊涂啊!此事如海业已托付给了那贾雨村,咱们不过是黛玉外家,又如何做得了主?”

  贾母气了个仰倒,口中连道‘好好好’,颤颤巍巍扶了鸳鸯的胳膊起身道:“我糊涂了,自当闭门休养,往后大老爷少往这荣庆堂来。我犯了糊涂,记不得人!”

  当下气哼哼扶着鸳鸯便往西梢间卧房里去。

  贾赦瞠目,全然不曾想到贾母这会子竟耍起了无赖。人家不接茬,自个儿这话又如何说出口?说都说不出来,那林家的产业又怎么弄到自个儿手里?

  贾赦一时乱了心绪,‘这这这’了几声,方才与王夫人道:“弟妹,这叫什么事儿?”

  王夫人心下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叹息道:“大伯少说几句,老太太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呢。有什么话,不妨过后再说。”

  “哎!”贾赦蹙眉顿足,一甩衣袖干脆负手而去。

  王夫人此时方才看向宝玉,待行到其近前不禁蹙眉摇头道:“你父亲下晌就回,自个儿想好了如何交代吧。每日家上上下下都纵着你,如今真真儿愈发无法无天了。”

  说罢又吩咐两个粗壮婆子:“将他送我房里仔细看起来。”

  琥珀此时捧了帕子过来,道:“太太,这碎玉——”

  “我收着就是了。”

  王夫人接了帕子收在袖笼里,眼见两名婆子架起宝玉便走,王夫人本待缀在后头,路过碧纱橱却忽而顿足,思量了下,便挪步进了内中。

  此时黛玉已止了眼泪,兀自红着眼圈儿,好似梨花带雨。黛玉见王夫人入内,赶忙起身见礼,叫了声儿:“舅母。”

  王夫人蹙眉摇头道:“我早说宝玉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儿,早早晚晚都有今日。你且安心,远哥儿那边厢有我劝着,总不能让他就此走了。”顿了顿,又道:“经此一遭,玉儿只怕也不好留在碧纱橱。我瞧着,不若也搬去后楼,与迎春、探春、惜春作伴?”

  黛玉再不想见宝玉发癫,闻言便颔首道:“全凭舅母做主。”

  王夫人心中石头落地,想着来日黛玉便要嫁了陈斯远,这原先自贾敏那儿存了下来、又绵延至黛玉身上的怨气,自是消散了大半。

  当下难得露出几分慈爱来,探手揽了黛玉道:“玉儿也别愁,远哥儿如今中了举,来日自有一番天地。玉儿随了远哥儿,断不会辱没了你。”

  黛玉心下杂乱,抬眼见王夫人面带慈爱,不禁又抹了眼泪,啜泣着点头应了。

  王夫人抚慰几句,又嘱咐雪雁、紫鹃与王嬷嬷仔细照料,随即起身自荣庆堂出来。

  她心下快意,禁不住步履如风,待从荣庆堂后身过了东西穿堂,迎面便撞见蹙眉而来的凤姐儿。

  王夫人面带忧色,紧忙问道:“如何了?”

  凤姐儿叹道:“远兄弟发了性子,非要搬走,劝了半晌也劝不动。太太还是快去瞧瞧吧!”

  “哎!”王夫人叹息一声,与凤姐儿又往前行去。不料经过了粉油大影壁,才过了西角门,那园子就在眼前,偏生此时东跨院的苗儿慌慌张张而来。

  瞧见王夫人,紧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太太,不好啦!”

  王夫人问道:“又怎么了?”

  苗儿哭丧着个脸儿急切道:“我们太太得知远哥儿恶了老太太,这会子就要搬走,太太说什么都要来跟老太太请罪,便是大老爷也拦不住!”

  邢夫人发疯了?发得好,发得妙啊!

  王夫人心下狂喜,面上愕然道:“啊?这,还在月子里,哪里就好出来见风?快,可不好让她出来!”

  挪步快行两步,王夫人又忽而顿住身形,与凤姐儿交代道:“你快去叫琏儿往后头去拦着远哥儿,这按起葫芦起了瓢……什么事儿啊!”

  凤姐儿更是哭笑不得,婆婆闹着月子都不坐了也要为陈斯远张目,她能如何?只能随着王夫人去劝阻。当下寻了平儿去叫贾琏,自个儿急急忙忙跟着王夫人往东跨院去了。

  不说贾琏心不甘情不愿去拦阻陈斯远搬家,却说王夫人与凤姐儿一径到得东跨院,过了三层仪门便听邢夫人哭嚎道:“……我知不得老太太欢喜,可远哥儿素来与人为善,又不曾恶了谁,那婚书也是妹夫临终所书,怎么就怪罪到远哥儿头上了?老爷扪心自问,远哥儿可有一处不恭顺的?非但如此,有什么好处还想着大伙儿!呜呜呜,谁也别拦我,我去给老太太磕头,总要问个清楚!

  若是老太太厌嫌我,大不了我抱了孩儿自个儿出府就是,何苦牵连远哥儿!”

  那房门前大老爷贾赦装模作样的劝阻道:“老太太也是一时糊涂,你这会子还在月子里,何必较这个真儿?快将门堵上,不能放太太出来!”

  听得脚步声渐近,扭头见王夫人与凤姐儿来了,大老爷贾赦负手蹙眉道:“弟妹快来劝劝,我如今也劝说不住了。”

  王夫人应了一声,自是隔着门与邢夫人说起话儿来。一旁的凤姐儿时不时的插上一嘴,心下不禁愈发怪异。

  暗忖,这闹来闹去,怎么一个个瞧着全都是好人,那坏人竟全让老太太做了?

  少一时,薛姨妈与宝姐姐也面色古怪而来。

  这母女二人心思各异地说了好半晌话儿,忽有莺儿来报,说是宝玉又发癫了。母女两个顿时面面相觑,宝姐姐心下厌嫌,情知又是因着婚书一事,此时便不想去。

  偏生薛姨妈一个劲儿的劝说,宝姐姐久不服用冷香丸,难免使了几分小性儿。薛姨妈心下古怪,于是母女二人不免拖延了几分。

  待往荣庆堂而去,谁知大戏业已散场,只从几个嚼舌的丫鬟、婆子嘴中听了个囫囵。又听闻陈斯远闹着要搬走,邢夫人又闹着出月子来给贾母请罪,母女二人权衡一番,只得往东跨院而来。

  当下薛姨妈、宝钗轮番上前劝说,邢夫人直待哭闹声引得四哥儿也哭闹起来,这才略略罢休。

  此时早有好事者将东跨院情形传得阖府尽知,便是连宁国府的尤氏也愕然而来,更遑论气得头疼的贾母?

  当下便有大丫鬟鸳鸯绷着脸儿来了东跨院。见了诸位主子,鸳鸯见了礼后说道:“老太太打发我来给大太太道恼来了,说是方才心气儿不顺,一时说了错话儿,请大太太不要多心,老太太不过是话赶话罢了。

  方才得知远大爷高中,老太太心下也欢喜着呢,还与我商议着今儿个总要大办一场……谁知竟闹成这般。”

  顿了顿,又道:“老太太发话了,下晌便在荣禧堂摆酒宴庆贺,一应事务都由太太操办。”

  鸳鸯心下哀叹,错非将老太太逼急了,又怎会说这般软话儿?老太太只觉得一口郁气憋闷在心吐不出来,却情知再这般闹下去,自个儿里里外外不是人也就罢了,只怕也会人心尽失。

  强忍着怒火,权衡了一番利弊,便打发了大丫鬟鸳鸯往东跨院而来。

  王夫人心满意足应下。

  鸳鸯说道:“我还要往后头去跟远大爷说一声儿。”说着屈身一福,便往后头而去。

  那正房里的邢夫人听了鸳鸯所言,顿觉出了口恶气,也就不再吵闹。众人说了些‘大事化小’的话儿,明明口中都在替贾母开脱,偏生句句都在指摘其不是。

  待众人散去,薛姨妈与宝钗回得东北上小院儿里,母女二人对视一眼,薛姨妈禁不住道:“远哥儿好能为!”

  宝姐姐面上噙了笑意,心下与有荣焉。中了桂榜也就罢了,能将素来说一不二的贾母逼得服了软,除了远大哥还有谁人有这番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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