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阵剧烈的,仿佛爆炸似的噼哩啪啦声划破天际。

  同一时间,聂钊也把儿子抱了起来。

  是出殡的炮声,在确定人咽气之后,火炮响起,出殡开始。

  聂钊怕儿子会害怕,所以第一时间把他抱了起来,还帮儿子捂着耳朵。

  但是,据说大多数父母在抚养孩子的时候,其实是在满足幼年时的自己,而人们也总会在为人父母后觉醒一种本能,就是在孩子身上补偿自己。

  因为童年的聂钊永远处于惊惧之中,他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儿子承受不了惊吓,会害怕炮声,他把儿子搂的紧紧的。

  可虽然孩子是父母创造的,可他的天性,他整个人,跟父母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聂钊紧环着儿子,在帮儿子捂耳朵,但是阿远一手环上爸爸的头,小脸颊蹭到爸爸耳侧,一只手还在轻轻拍爸爸的背,他还说:“不怕不怕啦,ii系炮Xin啦。”

  聂钊一怔,心说儿子竟然知道那是炮声?

  其实阿远知道也很正常,因为奶妈和育婴师一直在持续给早教的。

  阿远继续拍着爸爸的背,又说:“宝宝和妈妈都在啦,我们会保fU,保fU你哒!”

  聂钊想要保护儿子,可儿子两只小手,竟然也想保护他?

  妻子也适时从他身后环了过来,手环上他的腰轻拍:“累就休息,外面我来照料。”

  聂钊依然处于崩溃中,可那种委屈和沮丧情绪总算过去了。

  他想,这大概就是婚姻和生育的意义吧。

  ……

  要出殡了,需要孝子贤孙引路。

  但聂钊的状态不合适,依陈柔的意思,就让聂涵来做也是一样的。

  可她才提出来,明叔立刻反对,而且是坚决反对。

  香江还是旧观念,风水迷信讲的特别严。

  出殡顶牌位跨火盆也必须是男丁,还必须全程做到位。

  明叔熬了整整一年都不肯休息,就是为了盯好葬礼,给聂荣来个风大光大葬,也盯着天师法师尼姑师太的,不允许他们出一丁点差错,并给聂钊搞出个旺三代的风水局来,让个女孩顶火盆,万一冲出煞来呢,破天荒的,明叔甚至发火了。

  但这会儿聂钊是真不行,因为他的胳膊被聂荣给掐青了,他的腿都是软的。

  而他向来在乎形象,虽说要被媒体拍到他落魄的惨样,香江市民都要夸他孝顺。

  但聂钊很在意自己对外的形象,他不喜欢被人拍到丑照。

  也就一个出殡嘛,陈柔思索片刻,举起阿远:“他来吧,我抱着他。”

  阿远才两岁半啊,他行吗?

  明叔看阿远,阿远也看明叔,想了想,伸小手比了个OK.

  明叔默了片刻,笑的欣慰:“咱们少爷可棒了,可棒可棒了。”

  小小年纪代父出殡,他确实够棒的。

  陈柔最知道了,聂钊别的都好,就是胆小,是以安排佣人把她的凤凰军刀送了来,又正好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毛子哥是直接骑着摩托舱冲过一的,总共不过一个小时,就跟拎小鸡似的,把还穿着睡衣拖鞋的聂耀给拎了来,陈柔就让毛子哥陪着老板。

  要问他的保镖里头谁的阳气最盛,毋庸置疑,必是毛子哥。

  所以毛子哥一来,就被安秘书拉上楼,关进小黑屋里陪他家bOSS了。

  而因为他摩托艇骑的实在太快,非但两边海域的海警不说拦,追都追不上他,而且摩托艇溅起的浪直接把还穿着睡衣的聂耀给浇成了只湿淋淋的落汤鸡。

  他老爹是在医院离世的,出医院时,有个简单的出殡仪式。

  而等聂耀挤进人群时所看到的,便是小小的阿远跟着他妈妈披着白,跪在路口。

  旋即,失魂落魄的他就被保镖拎到了明叔面前。

  聂耀也吓坏了,因为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老爹会死的那么快。

  否则的话,因为要报道施工进度,他隔两天就会来一趟香江,他会来趟医院的。

  但是老爹这就走了,而他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他估计明叔会很生气,要当众责骂他,他也确实做得不对,该被骂。

  不过明叔并没有骂他,反而脱了西服罩给他,并说:“天意吧,是个吉时。”

  此时恰好0点,被殓入冰棺的聂荣要下楼,前往殡仪馆。

  确实,一般人要在医院凑这个吉时可不太好凑。

  明叔又喃喃的说:“我刚跟天师聊过了,三天后下葬,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山向,日向,天干地支无一不利,要再耽两天,今年内都找不到好日子,就得寄棺。”

  关于下葬的一套风水学,聂耀其实听不懂,也只能是应和着点头。

  但其实它可麻烦的,因为如果风水学上来讲,死的时间跟下葬的地点有可能相冲,那就得先寄棺停灵于别的地方,然后在一年半载后找时间再下葬,很麻烦的。

  聂耀以为他会受责备,想起自己小时候老爹对他的好,也有点难过。

  但很快,明叔就用一种流程化的方式,把聂耀的悲伤清扫的荡然无存了。

  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今晚要装敛穿衣,就由你来守着,明天嘉峪到了,就由他来守,后天是出殡的正日子,你们也休息好了,一起了来迎客。”

  立刻又说:“先去吃夜宵,换衣服吧,还有30分钟咱们起灵,注意看着记者,哭一哭吧,实在不行就戴墨镜,我帮您备着呢,戴上,不然拍出来不好看。”

  聂耀并没有选择吃夜宵,这时殡葬团队在帮他老爹穿衣服殓容,陈柔带着阿远守在病房门外,陈柔跪着,小小的阿远则踮着脚,在看屋子里头。

  聂耀跪到了陈柔身边,先说了声对不起,又问:“阿钊呢,最近辛苦坏了吧?”

  聂钊确实辛苦坏了,一个多月了,天天来陪老爹,等着他嗝。

  结果一个月的时间,聂荣愣是越来越精神,聂钊都不抱希望了,他却又突然嗝了。

  陈柔点头:“他需要休息。”

  再看聂荣手腕上有淤青,估计是毛子哥抓的,又说:“抱歉,事情比较紧急。“

  聂耀也在点头,又说:“辛苦阿钊了,我看报纸讲,他夜夜陪床,至纯至孝。”

  香江狗仔嘛,只要能收到红包,嘴巴里头就能跑火车。

  聂钊不过陪了一夜而已,给他们花笔一写,就是他亲口尝药,不分昼夜了。

  陈柔其实能理解聂耀不爱来香江,也不屑跟聂钊为伍的心情。

  他的前三十年都生活在象牙塔中,他经商也是聂荣铺好路,他去玩过家家。

  而在被聂钊一脚踢碎他的象牙塔后,他幸运的进入了另一个象牙塔。

  军报社,一个没有权力和金钱污染,只凭笔杆子的地方。

  聂耀在那儿,是文笔最好,见地最高,各个地方的领导时不时打电话都要夸的聂大记者,而他物欲小,对于钱的贪恋没那么重,又爱名,就依然维持着他的清高。

  聂钊对老爹是个啥态度,啥心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再看聂钊登上报纸,满版的营销父子情深,他觉得膈应,也就懒得来。

  但这回他真的是没有预料到,如果预料到,他会来看他的。

  明叔不听他的解释,他就想跟陈柔聊一聊,也算是隔空讲给已死的老爹听吧。

  不过就在这时阿远提醒聂耀:“伯伯,他们叫你,叫你呢。”

  老爷子衣服已经穿好了,现在可以进去看了。

  聂耀于是起身,走了进去,初时他并没有认出来。

  因为他老爹穿着黑紫色的,中式,万字纹的长袍加马褂,还戴着一顶额前镶玉的圆顶帽子,脚上也是黑靴,这叫聂耀直觉不太对。

  因为在他记忆中,韩玉珠下葬的时候穿的是西式的礼服式洋裙,戴着超大的洋式帽子,脚上是高跟鞋,鞋子上还镶满了钻石,而他们是夫妻,要合葬的话,服饰应该统一才对,但怎么一个中式一个西式,没有统一化?

  而且很快聂耀就又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按理来说,他爸的墓地和韩玉珠的是一体的,合葬墓,也只需把聂荣葬进去就好,但怎么他却听到天师在讲什么新墓旧墓,过祖墓的仪式,所以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聂钊给老爷子修了新墓吧。

  聂荣自己的父母葬在九龙,坟墓也在他家的祖墓中。

  而既说要过祖墓,难不成聂钊是准备把老爹葬到九龙去吗?

  聂耀扫了一眼老爹,昏昏噩噩的,也就继续出来跪着了,不一会儿,安秘书提着一只黑色的帆布箱子过来找他,并跪到了他身边,把那箱子一推。

  聂耀见是好大一个箱子,愈发不明白了,问:“这是什么?”

  又问:“给我这个干嘛?”

  有那么一件事情,聂钊早有规划,那就是,在他爹死的那天,跟聂耀摊牌解密。

  今天就是,而他虽然很崩溃,也很疲惫,但并没有忘记该做的事。

  安秘书推过包来,并在一片喧哗中,低声说:“当时在铜锣湾的地下室,bOSS他做得有点过份,您也可能无法理解,但当时bOSS可不知道香江有军情局的人,以及,当时于峥嵘于Sir可是一号探长,雷世钧雷Sir是中环警署的大警长,他们都是必要置bOSS于死地,他不那么做,他就会死。”

  聂耀被关在地下室里,足足关了3个月。

  而那3个月中,聂钊甚至在脑部手术后的第三天就外出营业了。

  一旦颅脑感染,他的脑花会像豆腐脑一样,从开颅的位置冒出来的。

  可他还是去了,因为他如果不去,于峥嵘就要带人冲进医院,并查明整件事情。

  聂耀点头,还有点不耐烦:“行了,我知道,我也不想再听了。”

  安秘书再拍盒子:“梅夫人只待了一个月,然后就去了精神病院,是因为她确实精神失常了,之后每一天的监控都在这儿,她的死因,她的骨灰,也都在。”

  梅潞并非聂钊故意杀死的,他也没想杀那个女人。

  有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她在精神病院里待上很多年,一直受折磨。

  钱他掏得起,他也需要那个女人多感受一下身在地狱的痛苦。

  可到精神病院不久后她就去世了,至于死因,既然聂钊敢给聂耀交录像,就证明跟他,也跟聂家无关,而现在,骨灰归于原主,安秘书也要传达聂钊的本意了。

  他说:“尊母生前的遗愿是要回奈良老家,但如果你想把她安葬在香江也行,墓地聂氏可以掏钱买,也会帮您看好风水,总之,全凭二爷的意愿。”

  总归是自己的妈妈,一生奋斗全是为了他。

  这就要起棺了,聂耀却抓住安秘书的胳膊,促声问:“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秘书说:“某天清晨,护工解开绳索帮她喂饭,她本来很正常的,望着窗外,跟护工聊着奈良老家,说着她可爱又乖巧的弟弟,但突然说自己要回家了,然后就爬上窗户,一跃而下了。”

  天师招手示意,要聂耀进门,他是孝子,该要引路了。

  他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走的比刚才的聂钊还要更加狼狈,更加踉跄。

  他接受不了,但又不得不接受,他妈在某个清晨跃楼而下,是为了去找他舅舅梅宝山。

  而就跟聂荣总是在说自己爱他,是为他好一样,梅潞亦然,总说爱他,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聂耀其实早就看穿了,他们为的都只是自己对金钱的欲望。

  他也不过是他们想要做恶,却跨不过道德伦理那道坎时,为自己而找的借口而已。

  可是他们却偏偏要他来背负那沉重的,爱的名义。

  聂耀踉跄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骨灰和录像推回安秘书:“处理掉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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