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确实知道。

  陶森特的精灵统治在781年中止,绵延超过一千五百年,山岳之民的时代也在这一年正式结束。

  当人类的大军压境,精灵们抛弃了他们生存了数百年的家,拿着所有家当、摧毁其他东西,前往了深山。

  山岳之民的最后一任精灵王帝芙索夫被陶森特的第一任人类国王路多维克生擒。

  在精灵们刚抛弃的城堡,在永不衰老的兄弟姊妹尸体之前,骄傲的精灵王痛哭着在人类国王面前鞠躬,献上了象征牺牲的面包与葡萄酒,以及他的剑与盾。

  然后在路多维克讽刺的话语下,亲吻他脚,向其宣誓效忠后,被守卫带到宫殿门口之外,像个乞丐一样被丢到阶梯之下。

  山岳之民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彻底被打碎,七零八落,再难拼凑。

  据说当时,骄傲的精灵王全程都保持冷静,但帝芙索夫在独处的时候擦净了脸上的鲜血,却发誓要对国王进行残酷的复仇,一定要不输路多维克的冷血程度。

  只可惜,无论这是真是假,猎魔人世界都没有出现一个“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转折。

  第二年,帝芙索夫重新效忠之前,陶森特的人类便血洗了非人类种族,以庆祝精灵王的投降周年,帝芙索夫跟他剩下的士兵一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自此山岳之民再也没有统一,再也没有以一个国家的身份出现过。

  精灵的历史以这个时间为节点,彻底走向了下坡路。

  在782年以前,精灵和人类之间的战争还有来有往。

  但自那之后,精灵们一退再退,再也没有胜利过。

  而陶森特血洗非人种族的地点,就在高贡山。

  艾林回想着这段历史,环视四周。

  这里没有纪念碑、没有墓碑,也没有阴森可怖、遒劲狰狞的植物,很难从周围郁郁葱葱、旺盛生长的林地里,看见藏在历史里的血流漂杵。

  一座长满植物的小山坡,或许比科德温、比泰莫利亚的任何地方都要明艳美丽,但在陶森特,就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仅此而已。

  至少对艾林而言是这样。

  “走吧。”

  艾达·艾敏显然也没想令一个猎魔人共情,深深望了林地里的某个方向一眼后,领路在前。

  女精灵理所应当地对这里很熟。

  在四周所有景致看着都极为相似的茂密森林,没有抬头望天,辨别骄阳的方位,也没有低头摩挲折断枯木的年轮。

  踩着鹅卵石淌过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又横穿一片橡树林。

  随着温和如情人低语似地清风,拂过脸颊,一切都似拨开云雾见到了青天一般,豁然开朗。

  那是一幅流动的油画。

  嫩绿是主色调,宝石一般的浅蓝如丝绸在画中流淌,间或点缀着或紫、或粉、或蓝的花海,还有明艳的橙色瓦顶的小屋。

  白色炊烟从橙色的小屋中,袅袅腾空,与蔚蓝天空的棉花般柔软的云朵融为一体。

  童话王国在此刻不是一个修辞,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现实。

  薇拉营造的幻象已经很美了,但真正来到陶森特,才发现幻象就是幻象,永远缺了伟大造物主的点睛之笔。

  当艾林再一次为陶森特堪称奇迹的景致而震撼时,艾达·艾敏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下,走入了另一片橡树林。

  艾林回神后,三两步快走跟了上去。

  渐渐地,人声马嘶渐渐清晰,越过两棵枝叶繁茂的橡树,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清澈见底的,水平如镜的小湖,湖边的小道上人来人往。

  商旅、农夫、妇人、孩童,更显眼的是甲胄锃亮,纹着家族徽章,高昂头颅的骑士。

  艾林知道这是陶森特的特色——公国守卫队的骑士。

  正当他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一副浮生绘图时,长着精灵长耳朵,特征明显的艾达·艾敏竟毫无防备,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橡树林,走向了人来人往的小道。

  艾林愣了愣跟上:“你就这么过去?”

  “要不然呢?”艾达·艾敏将被风吹乱的额前发丝,捋至修长的耳廓之后。

  令那一张在精灵中也堪称绝色的容颜,暴露在璀璨的阳光中。

  她走到了小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当然没有视而不见,不少人的视线直接被这阳光下轻盈美丽的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不过却没有如艾林想象中的那样,被敌视,惊叫呼喊,反而……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是科尔特斯家族的艾尔维斯,可否有荣幸知晓您的芳名?”

  骑在白马上的骑士,在同伴的起哄下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漂亮的金发,和堪称英俊的面庞。

  艾林见到这一幕,挑了挑眉毛。

  小姐……

  艾达·艾敏怕是比你族谱上的始祖年纪都大。

  “不必了。”艾达·艾敏瞥了艾林一眼,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那自称科尔特斯家族的艾尔维斯的骑士,也没有纠缠。

  他注意到艾林的存在,颔首示意,然后洒然一笑,又戴上了头盔,在同伴的嬉笑声中,越过他们继续巡逻。

  “是不是很奇怪?”艾达·艾敏突然问。

  “是有点。”艾林承认道。

  现在北方大陆有不少国家,对待精灵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但敌对歧视的态度仍然是主流。

  譬如科德温、譬如瑞达利亚……

  相对而言,北方大陆最大的国家泰莫利亚,算是对待非人种族,最好的一个国家了。

  毕竟科德温和瑞达利亚都是他的邻国,边界摩擦长久不断的情况下,敌国厌恶的,不说倡导,至少也不会反对。

  何况同为非人族群,矮人聚居的玛哈坎又在境内,还是泰莫利亚军火最大的供应商和异族兵源。

  为了不让盟友心寒,兔死狐悲,一些基本的态度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更重要是,泰莫利亚国境之内,没有聚居的精灵,只有零散的精灵。

  因此不少向往和平的精灵生活在泰莫利亚,他在艾尔兰德就见过不少。

  但普通人到贵族的表现其实还是排斥的。

  绝对不像现在陶森特这般自然,就好像精灵对他们而言只是长得漂亮、美丽些的人类。

  “因为时间。”

  艾达·艾敏走在略显拥挤的人潮中,怅惘的轻声道:

  “短生种的情绪总是短暂的,爱意和恨意都消失得又快又彻底。”

  “当山岳之民满怀恨意地在暗中窥视着仇敌,人类早已在不经意间便更替了好几代人,早就将这份仇恨遗忘。”

  “就好像当初山岳之民初遇人类……”

  “我们接纳婴儿一般脆弱的人类,为他们建立聚居地,传授他们知识,保护他们的安全,也同样被他们如对待父母般濡慕又恭敬的亲昵。”

  “但转眼间,曾经的婴儿就长大成人,将锋利的剑刃刺入母亲的心脏……”

  “说来好笑。”

  “灭绝了艾恩·希迪崛起希望,将古老种族的尊严彻底摔碎的地方,竟然是整片大陆最不排斥山岳之民的所在。”

  艾达·艾敏的语气有些茫然。

  或许像她这样看着世界转动了数百年的艾恩·希迪时常会思考,会反思,会试图在记忆里重新拼凑过去的回忆,会时常问问自己“倘若那时不那么做?”、“如果对待它们狠一些……”、“最初若是不那么仁慈”……

  但应该终归没有获得答案。

  因为人类是“忘恩负义”的,他们接受了山岳之民的馈赠和庇护,才得以在这片大陆扎根,却背叛了他们的恩人。

  但放眼细处,凝视每一个个体,归结到接受恩惠的那些人,却早就在长生种睡个午觉的功夫,就被时间带走了。

  等他们醒来,见到的就是渴望掠夺、厮杀和战争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们当然是人类,却与艾恩·希迪认识的人类,早就不是同一批人了。

  真正的那个恩人和仇人都早就死了,复仇和报恩自然都无从谈起。

  恩怨情仇都很难再与人类牵连上关系。

  山岳之民现在剩下的或许只是一大笔糊涂账和让族群延续下去的渴望。

  实际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中,血脉里也都流淌着山岳之民的血。

  所以说起来,本质上是山岳之民的后代在反抗自己的先祖?

  这种局面该怎么面对?

  这算是内斗,还是外患?

  艾林想想都觉得其中的逻辑和伦理都复杂得一塌糊涂。

  所以他没有说话。

  艾恩·希迪也没期待他表达自己的态度,自言自语一番后,就沉默了。

  随后两人花了点钱,坐上了前往鲍克兰的商队马车。

  在马车上坐着有些无聊,艾达·艾敏便有一搭没一搭,向艾林传音:

  “托马斯·莫吕给的坐标很清楚,但不能直接传送过去……”

  “担心你搜出的坐标,是个陷阱?”

  “有这个可能,但可能不大,”艾达·艾敏被质疑,也没有生气,“他上一次回实验室,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年代不算久远,但总归会有不小影响。”

  “譬如石像鬼失控、地质层岩移位、陷阱与机关失控触发……”

  “埋在地下,年久失修的实验,危险可能来自四面八方。”

  “托马斯·莫吕实验室的入口,就在鲍克兰边上的桑司雷多河河底,距离这里并不远。”

  “前后相差也就半天,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索伊……”艾林有些犹豫。

  艾达·艾敏直视着他的双眼,打断道:“比起索伊伤势会不会在这半天的时间里一落千丈,你不该更担心那所谓的二次突变能否疗愈他吗?”

  艾林不说话了,他确实对二次突变能否治愈索伊的伤势,没有百分百的信心。

  他只是揣测着,或者说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当然,这一点他不可能和眼前艾恩·希迪的通晓者言说。

  于是。

  “你在班·阿德是怎么认出我身份的?”他转移话题,“你预言到了我会在那时,出现在班·阿德?”

  艾达·艾敏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死抓不放:

  “没有人能预言奇迹之子,命运为你遮掩行踪,使你在占卜和预言之中都是空白,我自然也不行。”

  “那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你,艾林,”艾达·艾敏道,“十三年前,薇拉抱着你找到了我,让我为你预言未来,疯狂地竟想抗争命运的抉择……”

  “等等,”艾林听着听着皱起了眉毛,打断道:“你刚刚才说无人能预言我,又怎么会因为十三年前见过的那一面,在十三年后认出我?”

  “没错,”艾达·艾敏点点头,“但‘空白’也是一种结果,我无法预言你,直接看清你未来的片段,但我可以从他人的占卜中,看到水晶球中的‘空白’。”

  “十三年前,我在薇拉的未来中看见了她抱着怀中的‘空白’,来到了凯尔莫罕。”

  “十三年后,我在班·阿德看见了你和维瑟米尔,占卜维瑟米尔的来意是正常的,却占卜不到你的未来。”

  “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艾林脸色不太好看。

  那岂不是只要占卜他,却占卜不到他的存在,就知道了他“奇迹之子”的身份?

  “不用担心。”

  艾达·艾敏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安慰道:

  “一个刚出山的猎魔人学徒,当然没有必要隐藏自身在命运长河的轨迹。”

  “但一个声名鹊起却四面树敌,同时又有一个炼金大师的女术士导师的猎魔人大师,隐藏起来,却一点都不奇怪。”

  “屏蔽占卜不少方法,其他人占卜不到你,只会以为你警惕起来了。”

  艾林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但他张了张嘴正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魔源威戈佛特兹。

  一个多月前,威戈佛特兹和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能找到他们,肯定是用了占卜一类的法术和仪式。

  那时的威戈佛特兹,有没有发现他的特殊?

  “怎么了?”艾达·艾敏问道。

  艾林还没来得及敷衍,轱辘轱辘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了。

  “贵客们,鲍克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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