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确实很高。”

  郑回抚须,似乎体会到楚天舒跃跃欲试的感觉,不由说道,“老夫知道,你们办事,一向是比较直接的。”

  “只要确定了敌我,不会在乎他的身份,就果断动手,但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是南诏第一高手,是刚才那个段茹素的伯父,也是前任清平官之首,段忠!!”

  刀白树凛然道:“原来是他!”

  楚天舒也听刀白树说过这个人。

  天宝年间,此人年方弱冠,就已经是军中大将,实力高超,领兵攻打唐军,战功卓著。

  当时大唐有些游侠高手,屡次要刺杀南诏先王。

  南诏先王虽然也实力不俗,仍然有好几次险象环生,多亏此人救护。

  因此,南诏先王特地为他赐名为忠,封他为清平官。

  那时,六位清平官中,另外五人的权势,都远远无法与段忠比拟。

  南诏跟吐蕃结盟之后,吐蕃派人为南诏先王送上尊号,称“赞普钟”,意思是说,南诏之王就像吐蕃之王的弟弟。

  而吐蕃人带来的另一道旨意,就称段忠为“义王”,犹如吐蕃之王的侄子。

  南诏先王逝世之际,段忠代表南诏,前往吐蕃王城,为南诏祈福。

  吐蕃之主多次挽留,让段忠在吐蕃逗留了三年,居住在吐蕃最受尊崇的庙宇之中,与当地的祭师僧侣们,交流佛学武艺,视察军营,指点韬略。

  但就在此期间,南诏新任国君异牟寻御驾亲征,与吐蕃边境大军联手,侵入唐土,结果被唐军打的丢盔卸甲,七零八落。

  等到段忠归国的时候,异牟寻已经向大唐求和,并亲自下令,驱逐南诏境内的各处吐蕃驻军。

  那场大败,吐蕃人疑心南诏,南诏人却也对吐蕃驻军这些年作威作福,又打不赢大唐的行径,忍耐到了极点。

  驱逐吐蕃驻军一事,令朝野之间群情沸腾,让经历大败的异牟寻,反而获得极高人望。

  段忠回来之后,也并未表示反对,就坐视吐蕃驻军被驱逐。

  楚天舒从刀白树那里听说的,也就只到这里了。

  郑回却补充了一段。

  吐蕃和南诏都崇佛,这几年,每年的三月节,仍然有吐蕃僧侣队伍,以交流佛法为名,前来拜会段忠,往往会在南诏王城逗留月余才离开。

  这些事情,南诏国君异牟寻,也是心知肚明。

  “段忠此人的倾向,与我和国君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但他在军中依然势力深厚,本身又实在难杀。”

  郑回长叹道,“要是好杀,也等不到今天了。”

  楚天舒思索道:“单纯只是因为他难杀吗?或许是国君也还有些摇摆,得罪了吐蕃七分后,仍然要留下三分纽带?”

  郑回微微一笑,并未否认。

  “只说在吐蕃和大唐之间选择,国君许是还有些犹豫,但段忠此次的谣言谋划,万一闹大,国君不拦,就会看到国力动荡,国君若是强行拦阻,在旁人眼里,一个偏心唐人的帽子,是躲不掉的。”

  郑回神采奕奕,目光深远。

  “他这次的用心,已然有篡国之嫌,我正可以让国君下定决心。”

  楚天舒又问道:“所以,段忠的实力有什么具体的表现吗?”

  “具体表现?”

  葛洪的抱朴子里面说,责具体而论细礼。

  所谓具体表现,大概就是说,更详细、清楚的表现。

  郑回心念一转,明白过来,沉吟道,“段忠善于攻坚,战力远胜于老夫,身法并非他的长处,但他的身法之巧妙,仍然不在我之下。”

  “楚郎中,你若想一试,不妨先与我小小比试一番。”

  郑回摸出一枚铜板,说道,“当这铜板从最高处开始下落,我们一同去抢,看谁先得手落地。”

  楚天舒笑道:“好啊。”

  众人闻言,都退开了一些,给他们让出一片更大的空地。

  郑回将铜板往上一扔。

  这酒楼第二层的地板,本就特地做出了一个大缺口。

  铜板直接穿过那个缺口,接近了整个酒楼的最高处。

  所有人都抬头望去,看着那铜板上升之势越来越缓。

  慢慢翻转,开始下坠。

  楚天舒瞳孔微亮,脚下陡然一震。

  地面出现一个斧凿般的脚印,他的身影斜射而起,几乎带着一点残影,脚掌已经踏到二楼的栏杆上。

  二楼那一整段栏杆,都为之变形,明显的弯曲。

  楚天舒的身形弹射,刹那接近屋顶。

  那个铜板,这时候刚好翻完一圈。

  在众人眼中,就是铜板刚要下坠,楚天舒的手,已经出现在铜板旁边。

  但另一个身影,也突然闯入所有人视野。

  郑回的身影,如旗花火箭,一鹤冲天。

  他中间没有任何转折借力,直线飞到整个酒楼最顶端处,抢先捏住那枚铜板。

  嗒!

  拇指和食指捏住这枚铜板时,速度实在是快,使铜板边缘,还传出一丝颤音。

  郑回一抓就缩手,身形旋转横移。

  他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借力之处,这一下横移,却移出去足有七尺左右。

  那种身形姿态,真好像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沉重的骨头,没有一丝累赘的血肉。

  他整个人就是一抹即放即收的云气,自然乘风而至,凌风而转。

  楚天舒一抓不中,右手长剑骤然反握。

  剑身上骤然亮起透明火焰,向后喷射出一团火光。

  楚天舒整个身体被推动,带着破风之声疾驰,追向郑回。

  郑回一惊,忽然右手向头顶一抬。

  空气之中,生成了一个半尺大小的透明圆斑。

  那圆斑的边缘,好像被无形之力固定着,中间强韧如牛皮。

  郑回右手这一推,圆斑中间部分高高隆起,产生一股弹射力量,让他加速下坠。

  楚天舒一把抓到时,只撕掉了他右手一块衣袖。

  咚!!!

  郑回高速坠地,近地面也浮现出一个大圆。

  七尺大小的气膜,离地三尺左右。

  郑回一碰到气膜,速度骤减,最后虽然踏破气膜,使之崩散,但双脚触地时,也只晃了一下,就稳住身形。

  地面那些尸体流出的血泊,被气流吹得微微晃动。

  楚天舒紧跟着就落到地上,双膝微弯,脚下石砖崩碎,发出一声闷响。

  “看来,这下是我输了。”

  楚天舒吐了一口浊气,并未有多少沮丧,目光投在郑回脚下。

  “之前我就看见,你倏然飞掠,身形转折时,脚下隐约垫着一层气膜。”

  “这就是你的兵魂之力吗?”

  郑回点点头:“老夫这兵魂,名叫空鼓飞天。”

  他眼中闪过一抹追忆。

  当年他还在大唐当县令的时候,算是知机早的,赶紧带着大家逃命,却还是没逃过南诏兵马的追击,被掳回南诏。

  对他本人而言,似乎因此飞黄腾达,但是当年的那些乡亲们,被强行迁移的过程中,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只要磕到碰到,或夜露深重受了寒,多半就挺不过几天了。

  等他学到血炼兵法,原本也想着要有一份勇烈之气,养出一道战场杀伐,锐气惊人的兵魂。

  但是等他真养出来,才发现这兵魂映照出来的,他心中最不能释怀的心意,居然是……跑快点。

  这件事令他颇感羞惭,好些年头,才渐渐接受。

  没办法,他确实想象不出来自己大杀四方,杀到血流成河的样子,就算回到当初,也只能想到带着大家,跑得更快而已。

  凭空踏鼓,举步飞天。

  险壑小道,如履平地。

  几十年来,郑回的这道兵魂,越养越精纯。

  最初的气膜,也只能依附在土地上,或者依附在鞋底,在踏足奔走时更省力。

  而现在,就算他身在半空,接触不到实物,也能生成七次这样的气膜。

  “你有这种兵魂,却还只是跟段忠不擅长的身法在伯仲之间,看来他真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

  “无论实力还是身份,都很好啊。”

  楚天舒的语气,带着一种大家都能听出来的雀跃,目光晶亮。

  文静娘子正想说什么,却见楚天舒笑容一敛,神色变得平淡起来。

  他左手一抬,使衣袖垂到手肘处,右手长剑一抖,如蛇盘柱,绕在了左手小臂上。

  剑柄也弯曲,正好压在腕部。

  三七神剑内部储存的念力,全部都是压缩型。

  从纯度品质上来说,这样的念力是更好的。

  但是,从操控性上来说。

  楚天舒对于这些压缩念力的掌控,并不像对自己原本的念力那么运用自如。

  简而言之,他如果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念力,能控制念力在一百种流速之间转变。

  而对于这些压缩念力,他要么就只能用很低很小的流速,要么就是很强的流速。

  刚才他在半空,敢靠喷射念力横移,却不敢靠喷射念力加速坠地。

  就是因为他也拿捏不准,自己加速坠地时,来不来得及再靠念力,形成缓冲。

  假如能够养出兵魂,也许就能把这些念力,运用得如臂使指。

  到时候,就不只是兵器更强,不只是附在手上的火焰,而是有可能,对全身都达成增幅。

  楚天舒心中有着明确的努力方向,当然不会因刚才小小失败而受挫。

  “但现在既然还不能干掉段忠,那就算杀掉宇文家的人,散播谣言的那批人,也还是会有动作吧?”

  楚天舒问道,“郑大人要怎么解决这个谣言呢?”

  “我们杀不了段忠,那谣言背后是段忠,这个事情就只能是猜测。”

  郑回抚须,看着宇文通信,露出一种智慧的笑容。

  “但这已经是一个有分量的猜测,那我也就可以,让国君做出一些同样有分量的猜测了。”

  郑回说到这里,却卖了个关子,转向众人。

  “几位妨碍了段忠的好事,若是实力差,倒也罢了,但楚郎中和成校尉实力都不俗,又在青壮之年。”

  “万一段忠亲自杀来,扼杀隐患,麻烦不小,不如请诸位最近先住在我府上吧。”

  “加上了我府上护卫,甚至我本人,好让段忠知道,他无法得手。”

  文静娘子轻叹一声。

  没有想到,她一个开酒楼的,居然也能卷到这么大的事情里面。

  所谓飞来横祸,无妄之灾,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恐怕之后好一段时间里,她的酒楼是不能重开了。

  众人随郑回入府之后,当天郑回就写了一封密函入宫。

  也就只是第二天早上,楚天舒他们就知道了什么叫“国君的猜测”。

  南诏国君派人出来贴了皇榜。

  不是澄清“唐人有没有抢南诏人财富”的事情,也完全不提什么淮西节度使。

  上面直接把最近王城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遭到刺杀的事情,全栽在了吐蕃谍子的头上。

  与皇榜一同贴出来的那些告示,更是把每个凶案的调查经过,写的有鼻子有眼。

  吐蕃谍子太坏了,全都是他们干的呀。

  真不愧是当上国君的人,面对谣言,不搞澄清,而是施展出了以谣言对谣言的无上神功。

  异牟寻怒愤填膺,还亲自列出了当年吐蕃驻军在南诏境内的十二条大罪。

  这些东西,可就不完全是谣言了。

  暗地里的谣言,刚有了一点气候,就对上了态度已经坚定的国君,亲自掀起的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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