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岳九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深处。

  萧景行收回视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老者莫测的气息。

  陆远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声音依旧压抑。

  “他走了。”

  “岳家这位管事,不简单。”萧景行开口,心中戒备未减。

  揽月水榭,这座苏杭城中的风雅之地,此刻在他眼中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陆远没有接话,岳九的出现显然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此事之后,萧景行对揽月水榭的戒心更重。

  数日后,夜色如墨。

  沈青慈一身夜行衣,悄然潜出揽月水榭,她要去查探孙七的踪迹。

  萧景行曾留下一些不起眼的线索,指向孙七可能的藏身之处。

  街巷幽深,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带着几分凄清。

  一处废弃的货栈外,几道黑影晃动。

  沈青慈屏息凝神,正欲靠近。

  变故突生,数枚淬毒的暗器破空袭来,角度刁钻,直指她的要害。

  沈青慈身形急转,避开了大部分暗器。

  一枚尾指大小的铁蒺藜还是划破了她的左臂。

  伤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是麻痹感。

  她心中一凛,对方用毒。

  几个蒙面人从暗处扑出,刀光闪烁。

  沈青慈忍着手臂的不适,挥剑抵挡。

  她不能恋战,必须尽快脱身。

  对方似乎只想缠住她,并不急于下杀手。

  沈青慈虚晃一招,身形如燕,几个起落便甩开了追兵。

  回到揽月水榭,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发黑,整条左臂都失去了知觉。

  萧景行见状,面色骤变。

  他立刻为沈青慈处理伤口,但毒素蔓延极快。

  不过半个时辰,沈青慈便发起高热,嘴唇乌紫,呼吸也变得微弱。

  寻常大夫被请来,见了伤势,连连摇头,束手无策。

  “此毒霸道罕见,老夫无能为力。”

  萧景行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守在沈青慈床边,看着她迅速虚弱下去的面容,心急如焚。

  陆远闻讯赶来,也是面色凝重。

  他动用漕帮的关系,遍寻苏杭城中的名医。

  结果都一样,无人能解此毒。

  “景行,此毒非同小可。”陆远声音沙哑。

  “我已飞鸽传书,请帮中擅长医毒的长老前来,但路途遥远,怕是来不及。”

  萧景行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

  陆远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

  “苏杭城外百里,有座迷雾山。”

  “山中隐居着一位‘鬼面神医’,医术通神,但性情古怪,非有缘人不见。”

  “据说,此人能解天下奇毒。”

  这是最后的希望。

  萧景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

  “迷雾山,鬼面神医。”他重复道。

  “我带青慈去。”

  陆远点头,“我继续追查孙七和失银的下落,会暗中策应你们。”

  “揽月水榭这边,我会设法周旋。”

  萧景行看向昏迷中的沈青慈,眼神坚定。

  他不能让她出事。

  揽月水榭的岳九听闻沈青慈“急病”,并未多加阻拦。

  他反而派人送来一些珍稀药材,言语间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关切。

  “萧公子不必忧心,安心照料沈姑娘便是。”

  岳九的态度,让萧景行心中的疑云更浓。

  迷雾山,山如其名。

  终年弥漫着灰白色的瘴气,能见度极低。

  山路崎岖,几乎没有可供行走的路径。

  萧景行背着虚弱的沈青慈,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山林深处跋涉。

  沈青慈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气息若有若无。

  瘴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萧景行凭借从母亲那里学到的一些粗浅药理知识,用湿布蒙住两人的口鼻,勉强抵御。

  山林中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踩踏枯叶的沙沙声。

  偶尔,会有毒虫从草丛中窜出,或是猛兽在远处低吼。

  萧景行全神戒备,数次险象环生,都凭着顽强的意志和敏捷的身手化解。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手臂因为长时间背负而酸痛不已。

  但他不敢停歇。

  每多耽搁一刻,沈青慈的生机便流逝一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瘴气似乎淡了一些。

  一片翠绿的山谷出现在前方。

  谷中溪流潺潺,空气清新了许多。

  山谷深处,隐约可见一间竹屋,静静伫立。

  萧景行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他来到竹屋前,轻轻叩响了竹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个头戴青铜鬼面的男子出现在门后。

  他身形高瘦,穿着朴素的麻衣。

  鬼面遮住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何事?”男子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正是鬼面神医。

  “神医,求您救救我的妻子。”萧景行将沈青慈轻轻放下,语气恳切。

  鬼面神医的视线落在沈青慈发黑的手臂上。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片刻。

  竹屋内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此毒名为‘蚀骨’。”神医缓缓开口。

  “乃西域秘传,中者七日内五脏六腑皆会腐蚀而亡。”

  他抬眼看向萧景行。

  “你们来晚了一日,她只有六日可活。”

  六日,萧景行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

  他看着沈青慈苍白如纸的脸,心中涌起无尽的悲痛与绝望。

  “神医,求求您,一定有办法的,求您出手救她。”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鬼面神医静静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后,他才说:“救她,可以。”

  萧景行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期盼。

  “但有一个条件。”神医语气平淡。

  “要救她,需你用自己十年寿命来换。”

  “或者拿出一件能让我动心的至宝。”

  十年寿命。

  萧景行没有丝毫犹豫。

  “我换。”

  “我用我的命换她的命都可以。”

  鬼面神医似乎并未感到意外。

  他阻止了萧景行,“以命换命,非我所愿。”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沈青慈发间。

  那里别着一枚毫不起眼的木质发簪,是沈青慈一直贴身佩戴之物。

  神医的眼神微微一动。

  他伸出手,取下了那枚木簪。

  木簪入手温润,质地古朴。

  神医手指在簪尾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轻响,发簪竟从中裂开,露出一小截被蜡封的丝绢。

  萧景行看得分明,心中惊讶。

  神医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展开丝绢。

  丝绢呈淡黄色,上面用一种奇异的金色丝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鸟图腾。

  那青鸟栩栩如生,神采飞扬,与沈青慈施展轻功时的身法姿态,隐隐呼应。

  鬼面神医看到那青鸟图腾,鬼面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他握着丝绢的手指,有些用力。

  “原来是青鸾令的传人……”神医的语气变得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也罢。”

  “这毒,我解了。”

  在鬼面神医的施救下,沈青慈手臂上的黑色毒气渐渐消退。

  她的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神医为沈青慈施针时,手法精妙绝伦。

  他似乎无意间说起:“你妻子的武功路数,还有她体内的那股奇特内力,与一个早已隐世的古老门派‘天机谷’颇有渊源。”

  萧景行心中一动,天机谷。

  “而这青鸾令正是天机谷谷主的信物。”神医拿起那方绣着青鸟的丝绢。

  “她的身世并不简单,牵扯着一桩惊天秘密,还有一段被尘封的血海深仇。”

  他看着沉睡的沈青慈,想不到她的身份竟然是青鸾令的传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慈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萧景行担忧的面容,虚弱地笑了笑。

  “我……这是在哪里?”

  萧景行扶着她,声音有些哽咽。“你没事了,青慈。”

  她只记得师父闭关前,将这枚青鸾令发簪交给她,让她好生保管,却未言明其他。

  萧景行握着她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妻子竟有如此神秘的来历。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鬼面神医,突然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鬼面。

  一张清秀却带着几分沧桑的面容露了出来。

  那张脸,与沈青慈竟有三四分相似。

  他看着沈青慈,眼中充满了激动、欣慰,还有深深的愧疚。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孩子……”

  “我是你的……舅舅!”

  “当年你父母惨死,是我无能,未能护住他们……”

  沈青慈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舅舅?父母惨死?

  她不是尚书府嫡女吗?完全听不懂啊?“你的母亲尚存一口气,遇到前去寺庙祈福的尚书府夫人,就是她收养了你!”

  “后来,你养母死后,你就被赶去了庄子上,你也就是那个时候拜师的吧?”没错,自己就是那个时候拜入师门的,没想到师父竟是天机谷谷主。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这巨大的信息冲击,脑中一片空白。

  萧景行亦是震惊,扶着沈青慈的手臂不由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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