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克琳每天都要运动一个半小时。

  她有私人教练、普拉提教练为她设计运动计划;有营养师和私厨,有健康管理医生全方面检测每一项身体指标——从身体素质来说,她比很多二十岁的人都强。

  所以哪怕必须一边跑、一边提防环境,她也只花了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就来到了脚手架所在之处。

  她也不是一个鲁莽之人;有了金雪梨的提醒,她先躲起来,等了几分钟观察情况,确保周围没有“怪物”,这才小心地走到了脚手架下。

  问题从这儿,就开始变得复杂了。

  脚手架实在太高、太大、太沉重了。

  格林秘书踹倒的那一个脚手架,是架在家中门厅里的,而且还没搭建完成,只有两三米高,让它砸下来不难——可是眼前这一个,几乎覆盖了一整栋楼,别说推倒它了,贾克琳使上全身力气,它仍纹丝不动。

  再说,高达十几二十层的脚手架,贾克琳也不敢真受其倾倒之势一压;假如回去的是一具尸体,又有什么意义?

  她绕着脚手架转了好几分钟,找来砖石砸了几下螺丝钉,又想看看能不能拆解开一部分……可种种努力,全收效为零,就像是蚂蚁试图撼动——唔——就像蚂蚁试图撼动脚手架。

  贾克琳不是一个笨人,原地束手无策地想了一会儿,就慢慢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夜空里。

  越接近脚手架底部,当然就越沉重、越不好破坏,破坏之后也越危险——毕竟上面是那么多层的钢铁。

  如果爬上去呢?

  最顶一层看起来尚未施工完毕,爬上去将杆子想办法拆一根下来,让它打在自己身上……不也是“被脚手架砸中”了吗?

  那可安全好办多了。

  爬上去固然是一个叫人心惊肉跳的过程,但为了能回家,贾克琳别无选择。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恐高症,但是爬了快十层时,她已经手脚发软,肌肉颤抖,满头冷汗了。

  爬了多久了?少说也有二十分钟了吧?

  连一根保护绳都没有,纯靠自己的手脚和肌肉力量,一点点往上爬……每上升一寸,体内都好像会响起一个私语,诱惑她松开手,体验屈服于地心引力后的自由与轻畅。

  好像人类本能里是潜藏着一种生理自毁倾向的?

  她忘记自己在哪看见这个理论的,只记得自己曾经对它嗤之以鼻。

  “我跟那种心智平凡软弱的庸人不一样……我能有今天,可不是因为我会放弃。”

  贾克琳咬着牙,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她撑着颤巍巍的两个膝盖,从底板上爬起来,再一次握紧脚手架。

  “不就是往上爬吗?”

  往上爬,是她最擅长的事。

  她必须得回去;她还有一儿一女。要是自己不在了,天知道会引来多少豺狼……

  贾克琳告诫自己不要往下看,这是攀高时的大忌。

  一看见自己爬了多高,恐惧就会叫人一下子脚软……但是……

  但是如果不往下看,她怎么知道,在过去几分钟里,下方那一个时不时就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脚手架上挂着网子和塑料布……是不是风吹过它们时的声音?

  她应该等自己爬到上一层,踩上平地之后,再往下看吧?

  现在不能低头看,身在半空,太危险了,那声音——那声音——

  贾克琳低下了头。

  布莉安娜的脸迎上了她的目光。

  在她的视线下,布莉安娜向两边张开嘴角,红红一笑。

  布莉安娜盯着她,伸长一只手,抓在上一层脚手架杆子上,朝她爬来。

  脱落了一半、悬挂在手腕上的皮肤,干燥得像是晒了太久之后发硬蜷缩的牛皮,摩擦着钢铁,窸窣一响。

  贾克琳体验过恐惧,但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如此原始、如此不理智的恐惧。

  她凝固在半空里,一时间既无法往上逃,也松不开突然僵住的手指;她低着头,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布莉安娜往上爬了一阶,伸出另一只手。

  在布莉安娜身后,在脚手架上,挂着她长长长长的肉色身体。仿佛一条绵延的,蛇与河的迭影。

  为什么布莉安娜会在这里?

  贾克琳茫然地想。

  布莉安娜不是已经早就从她的生活里被切出去了吗?

  当一只手攥住她的脚腕时,贾克琳意识到,她被恐惧凝固住的那几秒钟,大概也是她生命最后几秒钟了。

  她终于找到了唇舌。

  “拜托……”

  贾克琳低声哀求道,意识到自己正在掉眼泪。她已经有二三十年都没有哭过了。“别、别……你弟弟妹妹,还在等我回家……”

  布莉安娜的面孔,那一张毫无疑问属于死人,却依然可以睁眼、拥有神情变化的脸,蓦然一扭。

  啊,是了。不应该跟她提起自己的孩子。

  一个大错。

  贾克琳蒙蒙胧胧地想。

  她的思绪早已不能清晰了。

  好像话音一落时,她就被攥着脚腕,拽下了脚手架。

  布莉安娜也松开了钢铁杆架,二人一起朝地面跌去;但布莉安娜的下跌,是平稳受控的,就像游乐园里跳楼机往下降时一样。

  而贾克琳却像一个玩偶,被小女孩抓着脚,在半空里甩来甩去。

  一会儿,她被抡进漆黑天幕之下;一会儿,她被荡回来,脑袋不知第几次狠狠砸在架子上,在无星无月的黑夜里看见了无数点白光。

  “啊,我得小心点。”

  布莉安娜为什么可以说话?布莉安娜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叫着丈夫的名字;他一定知道答案。她想见他。

  “要是你脑袋变形了,就不好套进去了。”

  这是贾克琳人生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贾克琳人生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意识到自己死后,尸体会被另一个人套在身上。

  ……这一切,都是布莉安娜的记忆和回想。

  以上一切过程,都是布莉安娜钻进贾克琳的身体里以后,轻轻拨动她滑腻腻的大脑,所获得的记忆与讯息。

  不过,她对于贾克琳死前的一切并不感兴趣。

  一幕一幕图像,就像电影倒放时一样,从布莉安娜眼前流过:贾克琳找到脚手架,贾克琳在找脚手架的路上,贾克琳穿过马路……

  “等等,还有一件事!”

  一个女孩——那是金雪梨是金雪梨原来是金雪梨提供了线报——正站在马路对面,冲“自己”喊道。

  “那个脚手架附近有怪物出没,你要速战速决,别逗留啊!”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我好开心呀

  这很棒这很棒爸爸一死运气立刻就变好了

  要是你没有出卖贾克琳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上哪找你呢

  你可真是的,一边给贾克琳逃离巢穴的提示,一边出卖她的位置,又想换取奖赏,又想保全自己脆弱又虚伪的道德心?

  世上哪有这种两全好事?

  你当然不会真以为就有那么恰好,在居民来抓贾克琳的一刹那,贾克琳也被脚手架砸中、回了黑摩尔市吧?

  那种居民不得不付出奖赏、你又问心无愧的好事,你知道发生几率多低吗,真是一个好不愿意面对真实自己的女孩哦满足欲望又不是什么坏事何必这样玩跷跷板一样找平衡不过没关系你长得这么可爱

  布莉安娜近乎满足地,欣赏着贾克琳记忆中的金雪梨。

  发色比她深,没关系,可以染。鼻梁比她低一些,正好。

  嘴唇同样不够饱满,整体而言,不如自己美丽,但是金雪梨自有一种灵透可爱;换个发型化个淡妆,完全可以接近过去的布莉安娜。

  看着也是一个聪明人……金雪梨是没有想到脚手架不好推倒,还是压根不愿意去想?

  肯定是后者吧。

  金雪梨潜意识里,是希望贾克琳被抓住的。

  显而易见显而易见她欲望强烈目标明确心思贪婪九百万这个数字真大真怪但显而易见

  假如金雪梨没有出卖贾克琳她还真一时不知道该上哪抓金雪梨呢

  布莉安娜很高兴,自己能满足金雪梨潜藏的愿望。

  毕竟那将是未来的自己,毕竟金雪梨是她走回莫兰道身边的路。

  现在对金雪梨好一点,温柔一点,有什么不可以呢?

  布莉安娜看着贾克琳记忆中的金雪梨,对她充满了近乎感动的疼爱,甚至想拥抱她,温言细语地安慰她,再轻轻地进入她的身体。

  我一定会好好地爱你,布莉安娜心想,就像爱我自己。

  熟悉的嗡嗡声,打断了她美梦一样的沉思;布莉安娜四下一看,发现是她放在人行道上的格林手机有了来电。

  主持人不知道是否正在广播这一通电话,声音一样低沉柔和,好像他是个充满慈悲的好人。

  “如何?”他问道,“线报准确吗?”

  “……很准确。”

  布莉安娜轻轻舔了一下嘴唇。“提供线报的居民,想知道‘原液’的消息?”

  金雪梨一定还在电话亭里。

  她要等主持人联系她,告诉她是否拿得到奖赏;为了获得原液消息,她必须得守在电话旁边。

  主持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啊。”

  “那就把奖赏直接换成原液的消息给她吧。”

  布莉安娜一想起金雪梨,心中就充满了奇妙的柔情。“你来说就行了吧?毕竟那个东西,大家都知道在哪里……不是什么秘密。”

  “如你所愿。”主持人轻声应道,挂断了电话。

  从脚手架回到金雪梨所在之处,哪怕是居民,也得走上将近一个小时。

  公用电话亭靠近公园,除了树丛的方向,其余方向视野还算开阔;布莉安娜如果穿过马路朝她走去,一定会第一时间被金雪梨发现。

  再说,与贾克琳不一样……她摸着血肿淤青的脸,心想,她连金雪梨一丝汗毛也不想伤害。

  她想让金雪梨完整光洁、美丽可爱地死去。

  这可得费点心神想想,该怎么办才好了……哦,而且不能现在死。

  要等她以贾克琳身份回一次黑摩尔市,把该办的事办好,该拿的资源拿到手,把欠府太蓝的人情打发掉……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换身体的时候,金雪梨才能死。

  死得早了,身体要发臭的。

  但好不容易金雪梨主动送上门来……

  布莉安娜怎么能忍得住不先去见一见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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