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一百零六章 道覆翻身

  今年建康的冬天没有下雪,但阴雨绵绵,让人浑身有说不出的不爽利。
  往年冬天,凉公府都是烧炭取暖的。自望舒出生以后,张大雍担心炭火燃烧产生的烟气对孩子不好,便让神工部的人在地下设计了火道,铺设了地龙。
  寒冬腊月的深夜,张大雍和郗道茂的卧室里依旧是春意盎然。望舒在自己的摇篮里无知无觉地酣睡,郗道茂枕则在张大雍坦诚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和略显粗重的呼吸。
  她的手指模仿小人走路一样,从丈夫的腹部,踉踉跄跄地走到他的肩头。
  大绺大绺的乌发披散开来,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象征欢愉的红霞,嘴角却先勾起一抹浅笑,别有一番触目妖冶的魅惑。
  当“小人”走到他的锁骨处时,郗道茂挣开他的手,左手攀着他的肩膀,与他视线平齐,右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樱唇轻启:“你明天还用不用去官署?你现在想睡觉了没有?”
  这话问得暧昧,张大雍狠狠地捏一把她的滑腻,心中暗骂她是敲骨吸髓的妖精,嘴上却说:“想,当然想,还是和你一起睡哦。”
  他避开她索吻的红唇,转而袭击她秀美的脖颈,只轻轻地舔舐,便在上面留下一朵朵红梅,郗道茂的唇齿间禁不住逸散出长长的颤音。
  现在她终于失去了作妖的本事,温驯地枕在他的臂弯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闲聊,等待着上下眼皮打架直至和好。
  “你说王子敬会为难他们吗?”
  “我不知道,说不好。”
  “我让郗融带兵给继兴撑腰吧。”
  “啊?还是别吧,这也太过了。”
  “葳葳,你爱我吗?”
  “爱。和你爱我一样的爱。”
  “往下面缩一点,别着凉了。”他起来给她掖好被角,用被子遮住她的香肩。
  郗道茂是难得地一夜好梦到天亮,并且醒来以后,心爱的男人还躺在身边。
  寒冬腊月,官署里清闲无事,人人都在盼着过年。此时张大雍要是表现得太过积极,对手下人而言,要求未免就有些严苛了,所以他倒也乐得空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葳葳和望舒。
  他的胸膛平稳地起伏,上面是大大小小已经愈合的战创,她爱怜地亲吻那些伤疤。忽然,他的呼吸一沉,紧接着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郗道茂慌忙把被子一卷,打算装睡。只可惜她的动作幅度过大,令他的胸膛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张大雍点头看一眼胸膛上面的水痕,忽然笑了。
  成婚已经七载,他对她的热情与忠诚丝毫不减,但她有时却难以放下世家贵女的矜持,不愿过度表达对他的爱恋。她常常偷偷摸摸地端详他,爱抚他,甚至亲吻他,然后像做错了事情一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端的是别扭得很。
  张大雍轻笑着吻了一下她暴露在被子外的香肩:“亲爱的葳葳,该起床了,一会儿望舒该吵着喝奶了!”
  郗道茂气呼呼地坐起来,抓着被子护住心口,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装出一副被他吵醒后懵逼的模样。
  张大雍也不点破,翻身下床,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中衣,穿上。
  接近巳时,他才施施然到了官署,往那一坐,信手拿起一份公文起来看。舍人郎们见凉公今天心情不错,纷纷松了一口气,手上的活计也稍微加快了速度。
  这是一份往湘州(下辖临湘、衡阳、邵陵、湘东、营阳、始安、临贺、始兴八郡,约相当于今湖南东、南部及两广北部地区)安置流民的报告。
  先晋时分,一共有三波大的流民潮,分别是永嘉之乱、后赵灭亡、前秦灭亡。流民被晋室阻于江北,安置在江淮、江汉之间,以为北方政权南下的屏障。由此也产生了土流矛盾、流民暴动、流民帅等一系列问题。
  去年年初开始土断清籍运动中,张大雍留相当一部分可为战力的青壮流民及家人于江北,裁撤大量侨州郡县,采取就地安置、编户齐民的方针,颇见成效。
  余者则原居于江淮的迁往扬州南部的建安郡(今福建),居于江汉的迁往湘州,均予以路费,种子,农具,帮忙修建家园,租给耕牛,以及减免税等特权。
  如今也已过去两年时间,是以湘州的官员向张大雍提供了这份报告。
  湘州原本就是地广人稀之所,唯有北部的临湘、衡阳二郡情况稍好,因此一共向湘州移民五万多户,二十多万人。
  这些勤劳勇敢的流民到了此处,便在当地官吏的帮助下,开垦荒地,营建家园。湘州除南部的南岭山脉外,中部丘陵起伏,盆地众多,沿河地区常有河流冲击平原,北部则是赫赫有名的洞庭湖平原的南部地区,可谓多有膏腴之地。
  起先流民们还担心张大雍给他们这么多优厚的待遇,是要把他们迁往满是瘴疠之气的荒山野岭。到了地方一看,居然是祖祖辈辈都未曾见过的肥沃土地,纷纷对张大雍感恩戴德起来。
  此处的水热条件好,种稻能有一年两熟,流民在此处耕耘两年,已经做到了粮食自给,人口也开始缓慢繁衍。
  唯一可虑的,是住在西部山林里的未开化蛮人仗着勇力,时常下山劫掠,叫流民们苦不堪言。张大雍沉吟片刻,便让舍人郎们把與图搬了出来。
  此处原有“五溪蛮”,原居于沅水上游,汉初设置武陵郡,经过多次武力镇压、文明教化,形成了有效的治理,部分蛮人已经过上了定居的农耕生活,除少数风俗外,已与汉人无别。
  兴风作浪的应该是南迁了的部分不服教化武陵蛮,他们与黔、粤之地的蛮人交汇,有猎头、食人、养蛊等陋俗,不事生产,靠劫掠为生,令人闻风丧胆,可以说已经“匪化”了。
  张大雍的大脑飞速运转,在他的手下人里,精于南蛮事和山地作战者寥寥无几,但也不是没有。
  虞啸父乃东吴重臣之后,东吴可是和南蛮、山越打过很多次交道的,而且虞家军擅长山地作战,可堪大用!另外,之前的平山越之乱中,孙康表现得不错,灵活知变通,也算是有经验了。
  张大雍又看了一眼划给张继兴的东益州辖境,觉得可以往再往南扩一扩。那就给他加南蛮校尉一职,着他在经营东益州之余,抽空平定一下这些蛮人。
  虞啸父、孙康就都归他麾下好了,大军入蜀也是要进行山地作战的嘛,打一打蛮人,就当积攒一些经验好了。
  张大雍把想法写在纸上,归在了湘州那一叠,下意识地往下一翻,就看见了广州那一叠里,关于徐道覆的那一条。
  七月中旬伐蜀初议的时候,他就问起过徐道覆的事,当时手下人很敷衍地告诉他,信使都还在路上,回来得要年底了。
  现在可不就是年底了吗?张大雍登时又惊又怒:“徐道覆走到哪里了?死在路上了吗?三个月的时间,就是走也该走到建康了吧!”
  他这一嗓子,吓得舍人郎们噤若寒蝉。门外两个低级的谒者对视一眼,觉得机会来了,便膝行进入大堂,大礼参拜道:“启禀凉公,徐府君(曾受朝廷任命为始兴相,相当于太守)收到诏令后,日夜兼程,月前就已经到了建康。”
  “他在何处?为何不来拜见?”张大雍火气稍稍降下去一点,顿时觉得此事有些猫腻。
  两个谒者唯唯诺诺了半晌,最后只道:“徐府君安家在长干里一带,若是现在召见,午膳前就能见到人。”
  “不用,我亲自走一趟。”张大雍起身,立刻有舍人郎出去召集卫队,准备车舆。他走出门时,看了两个满怀期待的谒者一眼:“你俩比较熟,一起跟上吧。”
  长干里庶民杂居,是建康的平民区,环境有些恶劣,张大雍很少来这里。真的很难想象,若无隐情,做过两千石高官的的徐道覆会把家安在这里。
  卫队清空了街道,大量的庶民低头跪拜在路的两边。等张大雍的车舆过去之后,他们才敢起身,议论纷纷起来。
  “凉公来这里干嘛呀?”
  “难道咱们长干里也出了个大人物?”
  临近午膳时分,徐道覆之妻,也就是卢循的姐姐,一边淘米,一边骂着徐道覆:“本来在广州待的好好的,虽然穷了点,但也有薄田,不用看人脸色。可你到好,人家一张纸,你就像狗一样从广州奔过来,连家当都不要了!结果呢?人家过问你了吗?”
  徐道覆抱着小儿子颓丧地坐在台阶上,小儿子帮他爹说话:“娘,你别骂了,我饿了,饭什么时候做好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徐妻骂道,“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徐道覆,你说句话呀,别板着个死人脸了!”
  “你他X娘的说什么X话呢!”徐道覆突然爆发了,“没有凉公,你,我,你弟弟,你儿子,都要死,知道吗?什么叫夷三族,你懂吗?”
  小院安静了片刻,紧接着,破门突然被人拍响了:“徐府君,凉公来看您了,快出来接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