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一百零七章 抵达吴县
张大雍坐在高处，倒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徐卢氏也不做饭了，抱着小儿子畏首畏尾地待在阴影里。徐道覆跪在下面大声地哭诉着自己的委屈。
其实倒也不是很委屈，释家讲因果报应，孙恩、卢循、徐道覆等人起事，大闹三吴，令士族损失惨重。君不见，卢循至今还在假死偷生。
他们能容许徐道覆在蛮荒之地苟且偷生，却无法容忍他登堂入室，与自己同列，那可是血海深仇啊！
徐道覆来建康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住得是驿馆，等候张大雍的召见。
但张大雍太忙，把这事给忘了，身边人居然也没有一个提醒的。
张大雍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有些人的皮是痒了，居然敢对自己封锁消息——十三司又在干嘛？萧黯怎么办事的？
士族还是有几分能量的，徐道覆在驿馆住了一段时间，就给赶了出来。他求告无门，又不敢直接去找张大雍。
建康的消费又高，他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徐卢氏要他回三吴老家，但徐道覆说，没有见过凉公，便还是待罪之身，回原籍没准要被士族指使地方官迫害。
于是他只好带着妻儿在贫民区住下，同时咬牙拿出钱曲意结交了两个谒者，期盼着这一天。
“是我御下无方，叫你受委屈了。”张大雍真诚地向他道歉。
徐道覆闻言嚎啕大哭，一个劲地磕头。流放生活极大地削弱了他的肉体和意志，很难想象堂下这个蓬头垢面、涕泗横流的中年男子，数年前曾统帅数万人，呼啸一方，连挫晋将。
张大雍先没去管他，起身摸摸他小儿子的头：“走吧，我带你们去吃顿好的。”
张大雍带着徐道覆一家来到秦淮河边上的一家食肆，直接包下了这里。他们刚坐下没多久，萧黯就带着十三司右司直、林曹参军过来谢罪：“属下罪该万死！”
“问题都出在哪儿？”张大雍把玩着杯中物。
林曹参军一咬牙：“因为我们对徐府君的重视不够——近来大量的商贾涌入建康，我们不得不分神监控，为此启用了大量外围人员。盯着徐府君的人反被人盯上了，出老千让他赌输了一大笔钱——凉公！我们怀疑一开始派出去的行人（使者），就被人给买通了！”
张大雍点头：“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你就给我把事给掰扯清楚了，可见机构的运转还是可以的。”
张大雍夸完以后便敲打起他们来：“虽然是特殊时期，但使用人员的要求不能放松！连妻儿都能出卖的赌狗怎么能拉来做情报呢？直接杀了吧，那个行人，搜集好证据，流放以上吧。这事事出有因，也不扩大了，找出和行人直接接触的人，法办了就行。”
萧黯领着他们磕头，就要下去。张大雍突然叫住了他们：“给我派出好手，盯紧建康城里的胡商——尤其是世子买过金饰的那家店铺。”
他们领命走了以后，菜也上了上来，相关菜品都让人试吃了一遍，因此品相很难称得上完美，但徐道覆的妻儿已经数年没有尝过这样精致的吃食了！
张大雍让徐卢氏娘俩不要拘束，放开了吃，自己和徐道覆坐在一边对酌起来。
“情况你也见了，我不太可能留你在朝廷的。”张大雍道，“三吴也不大可能，至于你那些徒众——”
“我的信仰已经动摇了。”徐道覆的眼神里满是痛苦，在跟孙恩、卢循等人想比，他对五斗米道的信仰更纯粹，和下层教民接触更多，建立“道国”的失败对他的打击也最大，“那么多苦命的人信任我们，他们起来反抗就是因为司马元显想让他们去送死，结果我们还是带领他们走向了死亡——从大贤良师开始，建立人人平等的人间道国的努力就一直在失败，五斗米道虽然广为流传，权贵也有人信，但他们只想着长生，这世道并没有改变。”
“那就跟着我吧。”张大雍的视线看向窗外，“忘了跟你提了，六月里王愉之乱，你们三家的宗族立下了功劳，已经脱离了刑家，正需要一个人带领着获得更多的功勋——你回去召集宗徒，为我儿子效力吧，我给你三千人军额。”
“愿为凉公和世子效死！”
“也要过年了，你回去多走走，多看看。”张大雍拍手让人拿来盘缠，“这里有五百贯钱，你回去把妻儿安顿好。你不在的时候，我推行了土断清籍政策，你们那些徒众，或多或少也分到了自己的土地，处境应该有所改善，我也算是无愧天师的嘱托了吧。我虽然做不到均贫富、等贵贱，但可以让黎民生活得好一些。”
徐道覆深受感动，再次嚎啕出声：“有凉公这样的明主，是天下黎民的幸事啊！”徐卢氏也搁下筷子，带着儿子来叩拜张大雍。
“天下还未一统，北地的同胞还在受胡人奴役。”张大雍扶起他，“大业未成，还需要咱们君臣同心戮力才是！”
那厢张继兴和润玉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两天半时间终于是到了吴县（今苏州）。他们沿途经过丹阳、武进、无锡，正是开通中的江南运河将要流经的地方。
江南运河由李瑀负责，由余杭开始向北开挖，开工不过数月，自然是还没有挖到这里。但他的两个舅子虞安和虞宪，已经带着人手一路考察过来了。
虞安和虞宪精通天文和地理，正是进行堪舆的不二人选，李瑀便请求他们考察沿途山川，为运河选择一条最佳的路线。
张继兴在路上碰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无锡一带考察。已经是年关岁底，这俩兄弟却不着急回家，坚持要把无锡段的與图绘制完方才肯罢休。
张继兴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特地停下来，让润玉去县城买来酒肉犒劳他们。
虞安和虞宪知道张继兴的身份之后起先有些拘谨。好在张继兴虽不爱经传，但对《史记货值列传》、《大宛列传》，《汉书地理志》、《沟洫志》，《后汉书郡国志》等书上的内容是如数家珍，很快便和他俩相谈甚欢。
张继兴觉得这兄弟俩实在是人才，跟在李瑀身边略微有些可惜。虽然目前十二部之中没有太适合他俩的，但父亲可是个对着與图能看老半天的主。若是举荐给他，保不齐会给兄弟俩单独成立一个司，于是就将此事给暗暗记在心上。
因为此事耽搁了一下路程，继兴和润玉到达吴县时已经过了午饭点，两人饥肠辘辘，直奔二舅郗融府上。
吴县是吴郡治所，郗融出任吴郡内史也有一年时间，施政颇为稳健。六月里王愉在会稽作乱，郗融备齐兵甲，修整城池，监视郡内大族的一族的一举一动，让人见识到了他的强硬一面。
他们到时，郗融还在官署，陆氏带着儿女们接待了他们。
“一年不见，我们家润玉可真是大姑娘了！”陆氏亲热地拉着润玉的手，同时看向张继兴，后者正让仆人把郗道茂托运的年货从车上搬下来。
“你娘来信都跟我们说了。”陆氏笑道，“我和你二舅都觉得，你俩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能在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舅妈！”润玉害羞了，“求您别说了！”
继兴安排完事情，对陆氏作揖施礼，笑道：“这下得正正经经地叫您一声舅妈了！”
“那合着从前就不是了？”陆氏把他扶了起来。
“从前自然也是，只是现在更亲了嘛。”张继兴笑眯眯地答道，然后抱起了陆氏的小女儿郗萍，“两年没见，萍萍想表哥没有？”
张继兴去年没在家过年，上一次见到郗萍还是前年的事了。
陆氏知道了他俩还没有用膳，赶紧让厨房开火，给小两口做点东西垫垫肚子。
早在他们到达的时候，就有小厮去官署通知郗融了。郗融不敢怠慢，匆匆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就赶回家来。
继兴和润玉同二舅见礼。郗融依旧是温文敦厚的大儒形象，只是举止行动间多了几分雷厉风行，不再拖泥带水，显然是从实务中得到了历练。
他一回来，陆氏就好以夫妻二人的名义，给继兴和润玉礼物。
郗融和陆氏作为长辈坐在高堂上，继兴和润玉行了大礼，给舅舅舅妈拜了早年。郗融和陆氏笑眯眯地一人扶起一个，挨个给了三千钱的压岁钱。
继兴推辞不要：“我已经出仕了，有了俸禄，不能再接受压岁钱了。”
郗融却道：“没行过冠礼都还是孩子，我当舅舅的都得给压岁钱，还是你觉得自己官品超过了我，就不把舅舅当一回事儿了？”
张继兴连忙口称不敢，欢天喜地地接受了压岁钱。
陆氏又拿出来一对“永结同心”的玉佩，一对指头粗的金镯子和几匹吴郡特产的丝绸作为给他俩的礼物。
天色已晚，他们又不着急上岛，于是当晚他们便宿在郗融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