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一百零九章 西山金庭

  继兴和润玉由李瑀和阿彤领着玩了一上午,游览了吴县的主要河道。张继兴还取代李瑀的位置,亲手摇了一会儿橹,他们中午便直接在吴氏自家的饭庄里用餐。
  太湖素有三宝之说,分别是银鱼、梅鲚、白虾,除了银鱼的捕捞季节在夏秋两季之外,梅鲚和白虾正当时。
  而自从张季鹰“莼鲈之思”的典故流传之后,鲈鱼脍已成吴中名菜。吴氏知晓张继兴的份量,特地花大价钱跟渔夫收了几条新鲜的鲈鱼,凑足了三宝。
  阿桐心思灵巧,鲈鱼脍乃是生切的鱼片,她担心继兴或是润玉接受不了,便又让厨师添了一道莼菜鲈鱼烩和一道莼菜鲈鱼汤,随两位贵客的喜好。
  鲈鱼脍上来之后,一看是生鱼片,别说是润玉了,就是李瑀也有点接受不良。张继兴仗着自己在北方的宫廷里长大,本着什么奇怪的没吃过的精神,大胆地用筷子夹了一片,蘸了齑料,往嘴里一塞。
  生鱼片本有些腥味,金黄色的齑料则是由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调成,吃到嘴里,酸甜辛辣,完美掩盖了腥味,只留下生鱼片细嫩滑腻的口感。张继兴喉头一动,就把鲈鱼脍给吞了下去:“好!如此美味佳肴,难怪能诱得张季鹰弃官南归!”
  润玉本就喜好美食,经不住张继兴的一再鼓吹,忍不住卷起一片,抹上齑料,放入口中。那生鱼片几乎是入口即化,舌根在齑料的刺激下分泌出大量的舌津,味蕾得到了充分的享受,好吃得简直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阿桐也象征性地吃了几片,现在只剩下李瑀不肯动筷子了。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怕有寄生虫,吃了会得病——前世作为一个在长江边长大的男人,尚且不敢吃生鱼,更何况是如今?
  阿桐只好亲自卷起一片生鱼肉,抹上重重的齑料,送到他嘴边:“来嘛,我的好姑爷!尝一片吧,就当是赏个脸呗。”
  那边张继兴也开始笑话他:“算了算了,他不吃就不要勉强他嘛!是他自己没口福而已。”
  李瑀把心一横,这个世界连飞檐走壁的武功都有,并且我还练了,还怕吃坏了不成?当下张开血盆大口,把东西一卷,差点把阿桐的筷子都给咬了。
  这滋味可真是酸爽!鲈鱼既是海鱼,又能在淡水生活,只有一根主骨,没有多少小刺,因此能被片制成脍。比起三文鱼近似棉条肉般的口感,鲈鱼少了些嚼劲,但胜在细嫩,而七宝齑料比起单纯辛辣的芥末更有滋味!
  阿桐好笑地看着丈夫,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刚刚是哪位铁骨铮铮的大丈夫,说自己打死也不吃的?”
  李瑀自己主动夹了一片:“在这里面前,我只有两个字想说,真香,好吧!”
  剩下的清蒸梅鲚、爆炒白虾、莼菜鲈鱼烩和莼菜鲈鱼汤,无一不是人间美味。继兴和润玉大快朵颐,说要不是遇到了阿桐和李瑀,这一天就要白白浪费了。
  一行人下午去又逛了一下吴县最繁华的地段阊门。经过东吴、东晋一百多年的开发,三吴已成富庶之地,吴县作为三吴都会,多的是身家百万的有钱人家。
  自广陵渡江的客商,到京口后,一路往西边的建康去,一路往南边的三吴去。阊门的市面上已经能见到四方的许多商品货物,与建康的相差仿佛,吴兴、会稽的情形稍逊,但一旦运河打通,三吴将形成一个整体的市场。
  女人都有购物狂的潜质,出来玩很少有不买买买的,润玉和阿桐自是不能免俗。李瑀是很乐意为阿桐肩扛手提的,但张继兴包袱重,集市上又人流繁杂,便让吴家的小厮去把张威他们叫来。
  张威和黑甲卫士们做这种保卫工作已经非常熟练了,他们穿着常服,假装是普通人,游弋在两位贵人周围。
  阿桐看得咋舌,小声对李瑀说:“你以后就是继续做官,也不要做得太高。”
  李瑀是哭笑不得:“这世上的妻子都盼着丈夫上进,你怎么反过来了?”
  阿桐嘟起嘴:“官做太高,又累,还要担风险,人家这不是为你好嘛!”
  李瑀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原来是夫人爱我!”
  润玉买了好些东西,但都不是为了自己。给二舅一家买点东西不过分吧,明天去给父亲拜早年,再添几样也不过分吧,毕竟现在一年都见不着几回了。就是不喜欢继母,但神爱还是她妹妹呀!送点小玩意儿也是应有之义吧。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两对男女依依惜别。短短一天时间,润玉已经和阿桐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约定道:“桐姐姐,我明天就和继兴上岛了,走之前我们再约个时间聚一聚呗!”阿桐自然是说好。
  他们到吴县的第三日,就由郗融安排了船,给送上西山岛去,西山岛与伸入湖中的东山半岛只有一水之隔。
  岛上有山有水,更兼花果丛林,四季景致各有千秋,恍若世外桃源一般,乃是一等一的隐居避世之所。
  他们来得不巧,今年腊月没有下雪,便只能看些干的。
  王献之在西山岛主峰飘渺峰下修筑了自己的隐居之所,号为“西山金庭”。他财资雄厚,又擅长文艺,因此这别墅的规模、设计意趣远胜过张大雍的幕府山居。
  谢康早早地就写信给过王献之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纵是有些忿恨不满,想必也已经气消了,不然只怕第一时间就杀到建康找张大雍兴师问罪了。
  继兴和润玉的船刚一靠岸,王家的小厮就飞奔回去给王献之报信了。渡口停着一辆牛车和几辆板车,张威留下几个卫士负责监视着王家的仆役把东西搬上车——自从出了贪墨那档子事之后,王家的有些下人确实有些信不过了。
  “郎君!大女君和凉公世子来啦!”
  王献之本在水榭处运笔,他久处于湖光山色中,与美景朝夕相对,觉得不留下些什么太过可惜,遂开始倾心于丹青之道。小厮的声音传来,他描摹山峰的笔触就是一顿,嘴里嘟哝着:“知道了,不要聒噪!”同时收敛衣摆,穿好鞋。
  他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会儿,接人的牛车牛车便已经回来了。张继兴先跳下车,随后润玉一手撩起帘子,从车厢里出来,她一手提着裙摆,把另一只手交到张继兴手中,两人便活生生地站到了他面前。
  王献之已经快有两年没看见张继兴了,虽然书信礼物从没断过,但极少能见到人——他一片公心,勤于王事,连自己家都很少回,还能时不时记起这边,不管是真真情假意,都颇为难得。
  王献之抛开一切偏见,开始用看女婿的眼神打量起张继兴来。他一身玄裳,身材高大挺拔,可谓是相貌堂堂。虽还未行冠礼,但由于早已从军、做官的缘故,已经盘好头发戴上了玉冠。
  他脸的表情并不轻松,同时嘴唇和下巴上已经留起短须,看上去成熟稳重,已非是少年。那些轻浮浪荡的纨绔少年和他一比,便有了泥云之别。
  继兴和润玉见他不说话,愣了一会儿,连忙下拜。“父亲!”“叔父!”王献之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把两个孩子扶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
  他站到张继兴面前,后者一个激灵,以为有什么重要指示。结果王献之只是拍拍他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年轻人最好穿得明亮点,不要老是穿深色的衣服。”
  润玉差点笑出声!
  司马道福带着神爱站在中堂门口迎接他们,她对张继兴一向是有几分发怵的——她和张继兴接触不多,但当年过年的那通大闹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嚣张跋扈,不按常理出牌,更关键的是,王献之还偏向他。
  张继兴对她自然不如对王献之那般亲近:“晚辈拜见大长公主!”
  司马道福怎么敢真受他一拜,赶紧把人扶起来:“这么见外干什么,叫婶婶就好!”连带着润玉都是一屈膝,叫了一声娘,横竖也叫了这么多年了。
  司马道福唉了一声,把神爱介绍给张继兴:“神爱,来,叫哥哥。”
  神爱马上就十岁了,已经可以看得出来当真是生了副好颜色,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好。”
  他们进了中堂以后,张继兴让张威把礼物里面挑了几样贵重的呈上来,并且讲明来意:“今天过来,主要是想给叔父和叔母拜个早年。”
  “人来了就行,这是回自己家,不用带什么礼物的。”司马道福先于王献之开口,想撑起女主人的场面。
  张继兴本来还有个次要的来意没讲,但王献之忽然给了他一个眼色,他顿悟,这事只怕司马道福还不知情,并且以王叔父的意思,也没有需要她过问的必要。
  送给王献之的是一块上好的砚台,给司马道福的是一块罽毯——这是西域罽宾国出产的毛毯,全建康也找不出几块,相当的贵重,给神爱的是一些首饰玩物。
  这些都是以张继兴的名义送的,毕竟润玉还未出嫁,回家可不兴捎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