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中练剑
一时间关于丞相任人唯亲的传闻自然甚嚣尘上，向雨田也不多做回应，把府门一关，贴了一张字条，便挡了前来拜会的官员。庭院里，张继兴在练剑，向雨田则在一旁踱步。雪纷纷扬扬下了一片，他俩在雪中站了许久，张继兴已经白了头发，向雨田周身好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让本要落在他身上的雪花都偏到了一边去。向雨田教他的练剑方式极为变态，用剑去刺雪花，什么时候剑上串满了雪，什么时候停下。且不说着雪花微小，就是真刺到了，剑一挥，手一抖，雪花便离了剑身，即便力道控制得好，时间一长，雪花还是会化，因此还要求剑速。
谢道粲上了后院的小楼，每到下雪天她都感慨无比，想起被世人称为咏絮之才的长姐，想起那位“撒盐空中差可拟”的大哥谢朗，淝水之战大破苻坚的二哥谢玄，只可惜当年谢家满庭兰芝玉树，如今也渐次凋零，大哥二哥已逝，长姐婚后过得并不如意，王凝之的志趣与她差的很多，王凝之一家在孙恩之乱中遇害后长姐就守在吴兴再也不肯回来。
至于她自己，她苦笑着拢好衣服，郗恢婚后对她极好，可恨那殷仲堪杀了她无辜的夫君和孩子们，只留了她和循儿得以幸免。如今循儿在他姑姑姑丈的照顾下已经袭了爵位，目前正在郗融夫妇的教育照顾下读书，郗融夫妇都是很忠厚的人。当年郗俭之动了郗愔爵位的心思，想把儿子过继给无子的郗超，闹出了很多丑事，最后还是郗道茂和张大雍出面，让郗融的儿子承了郗超的嗣，又把县公爵位分成三个开国县伯，算上循儿的爵位，让太尉郗鉴的四支后裔各得其一，十分公允，谢道粲很庆幸能有郗道茂这样的小姑子。
她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心态却老得像五六十岁的老妪一般，只盼着循儿快快长大，娶妻生子，然后自己在九泉之下好给郗恢一个交待。突然谢道粲的沉思被喝骂声所惊醒，她是知道隔壁原属于桓驸马的宅邸里住了一位新贵的。几日前大批人物曾云集于此，只是他们朝至暮归，行色匆匆，她不知道都有谁，今日有许多公卿携拜帖上门，却又被一道大门拦住，让谢道粲好生好奇，便让管家拿了帖子前去。结果管家气呼呼地回来，告诉她门上的字条写的是“杀猪过年，有事节后再议”。她凭栏向隔壁院落里望去，只见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子在敦促一位少年在雪中练剑，说了很多不讲情面的话，端的是十分严厉。
谢道粲觉得那少年好生熟悉，他身量很高，腰间还挂着一枚玉佩，那玉佩她自然是认得，乃是叔父谢安赠她，她又在那日游园会上转赠给小姑子郗道茂继子的玉佩。“那个，继兴，继兴！”她唤道，“还记得我吗？”张继兴不由地停下剑：“那女人是谁？”向雨田又嘲笑了他几句，他自然是目力极好，一眼就认出了谢道粲：“她是你的便宜舅妈，谢家的女三公子谢道粲。”随后让他继续练剑，自己踱步到院墙下：“谢女君，向某有礼了！”谢道粲看清来人刀劈斧砍般的奇特外貌：“原来是向先生！”随后又抱不平道：“这么冷的天，向先生咋能让孩子这么练剑呢！”
张继兴披着厚实的衣物，喝着热水，打着哆嗦，内心十分感激谢道粲这个被称为三姨的便宜舅妈。片刻前，向雨田被谢道粲说了一通，他本就不愿与女人争辩，就让张继兴停了挥剑，然后提溜着他的衣领就带他翻过了院墙，上了隔壁院子里的小楼，吓了谢道粲一大跳。她赶紧让仆役们带张继兴去火塘边取暖：“可怜的孩子，冻坏了怎么办。”循儿和张继兴一般大，也不知他在郗融夫妇那里待得习惯不习惯。向雨田一拂袖：“近日算是见识了。”谢道粲说：“什么？”向雨田道：“慈母多败儿。”谢道粲呼吸一滞。
“向先生一看就知道没做过家长。”谢道粲深吸一口气，回击道，“是是是，向先生武功高强，在雪里站了半天，衣服上连片雪都没有，可继兴不行啊。”向雨田摸摸脸颊：“有理，继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只练招式，空得其行，难得其神，我还是先传你内功吧。”张继兴哀叹道：“师父呀，您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那您让我在雪地里舞了半天剑是为了什么？”向雨田道：“父债子偿，谁让你爹以前摆过我好几道呢？”张继兴人晕晕的，只道上了贼船，他这个偷偷拜武学师父毒舌犀利，是出了名的能把天聊死。
“向先生还是先放过这个孩子吧。”谢道粲转向张继兴，“继兴，你来这你爹知道呗。”张继兴一咬牙：“当然，我爹把我交给师父了。”向雨田很满意：“你小子倒是乖觉，我看你比你老爹讨喜得多，这样好了，我传你以大道，将来这宗主位置也一并给你。”张继兴大喜，谢道粲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三个人沉默了好久。“我听人说向先生如今已经是朝廷重臣，并且被天子赐下甲第，不曾想这宅子就赐在我家隔壁。”她开口打破沉默。向雨田道：“还行，就是烦人的苍蝇多了些，还好有继兴这孩子来陪我，也不算寂寞。”
谢道粲已经充分领教了这个面相冷酷男子的口无遮拦，世人偏爱这种言辞犀利的风流名士，她却是喜爱温文敦厚的谦谦君子，对他的言行实在欣赏不来。“那先生何苦来这苍蝇窝呢？”她呛声道。向雨田愣了：“你说什么？”谢道粲笑道：“我先前也给你送过帖子，不也是苍蝇中的一员吗？你又何苦来我这苍蝇窝呢？”向雨田对张继兴道：“你三姨是苍蝇，那你是岂不是蛆了？”张继兴掀了被子：“我是蛆，那你和爹是兄弟，那你岂不是蟑螂臭虫一类了？”向雨田道：“没错，当年你爹和我私下里确实是叫我们师父老臭虫！”张继兴和谢道粲作别，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谢道粲皱起眉头：“你把你徒弟气走了！”向雨田摇摇头：“他明天还回来的。”张继兴果然回头喊道：“师父，你赶不走我的，我明天还来！”谢道粲扶额无语凝噎。张继兴一走，小楼里只剩下向雨田和谢道粲两人，谢道粲觉得尴尬，想他快点离开，向雨田却是无知无觉一般。终于，谢道粲提醒道：“向大人！午膳时间快到了！”她本意是让他赶紧回家吃饭，向雨田却道：“如此便多谢夫人挽留！”说完起身便向前面大堂走去，谢道粲直接看傻了眼。向雨田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这人对吃食很有要求，如今宅子里的厨子还没有备齐，刚刚本想等继兴练完剑就由他带我去市上吃些美食，他如今走了，夫人能让我蹭饭真是太好了！”
谢道粲几时见过如此寡廉鲜耻之人，她怒道：“既然对吃食有要求，又怎么会到我家来蹭饭？”向雨田面不改色：“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夫人能收留我真的很感激了！”谢道粲恼了：“不行，张口就来，这饭我就是不让你吃！”向雨田停下脚步，圣门魔帝的姿态毕显：“哦，是吗？那这顿饭我向某人还真的是吃定了！”谢道粲托着腮，弄着手里的筷子，看着眼前的男子就是不肯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他唬住，他是张大雍的发小不假，可她还是张大雍老婆的嫂子呢！不过必须承认，这男人端的是丰神俊朗，让女人过目不忘，端碗吃饭都别有一番神仙中人的气息，让人不得不服。
另一头，张继兴兴冲冲地赶回家，张大雍、郗道茂和润玉正坐一起吃饭，张大雍看见儿子回来，诧异地问：“你不是带你向伯父去潇洒快活了吗？”张继兴甩甩头：“别提了，饿死我了，还有饭吗？”张大雍突然想起什么，和妻子交头接耳道：“我打破脑袋都想不出你要安排谁给雨田相亲。”郗道茂笑道：“这点你不用操心，她姓谢，聪明得很，绝对能把向先生治得服服帖帖的。”张大雍很怀疑，但没有明说，他还没见过有比明瑶更漂亮，更狡猾，更狠心的女人，只知道向雨田不喜欢这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