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继兴润玉

  张继兴一觉醒来,觉得并不是很舒服,比起自家老爹醉酒后有人陪伴伺候,他自然是要凄惨许多,很多画面已经记不清楚,依稀记得自己半夜醒来许多次,还不得不抠着嗓子眼把消化不了的酒业吐出来,一直到天开始发亮才草草睡下。醒来后自然已是日上三竿,张继兴头昏,嘴里发苦,想吃甜食。他大声叫唤两声,便有成群的仆妇侍女进来伺候他沐浴更衣。
  “父亲大人醒了没有?”他坐在浴桶里合着眼,“厨房里可曾有早餐剩下?”侍女笑道:“公爷早就醒了,世子哪能吃剩下的早饭呢,润玉小姐早给世子备下醒酒的小汤圆,奴婢拿来下一锅便是。”张继兴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名字咬在唇齿间迟迟不肯说出口:“润玉?干她何事?”
  侍女道:“世子真是说笑了,昨晚还是润玉小姐扶世子回来的。”张继兴又合上眼:“兴许是我昨晚喝多了,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他竭力地思索着,想捞起一些记忆的碎片,突然想到,昨夜,我没对她做些什么吧。
  她已经十一岁多,过了年就年满十二了,已经算不得小女孩了,而且也不是长得很安全。张继兴觉得昨晚很有可能做了孟浪之举!因为张大雍和他唠嗑到后面,就和他说起了关于女人的话题。
  张继兴从水里站起来,脸色阴郁,侍女不敢看他的肉体,把新衣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就退了出去。张继兴倒是不怕恶了润玉,只是怕自己酒后一不留神把茂姨的女儿给泡到了手,瓜田李下,傻丫头要是对自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可就说不清了。
  脸色阴郁归阴郁,张继兴的心情却因为这碗小汤圆而好了起来,带一点甜又很好消化,非常滋养他饱经摧残的肠胃。他突然暗自高兴起来,居然觉得多一个人对自己好,还是偷偷摸摸的那种好是相当妙的,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张继兴出了自家小院,在花园里找到了润玉,他实在是光棍至极,拉着她就走到没人处,大大咧咧地问:“傻丫头,昨天夜里是你送我回来的?我没把你怎么样吧?”这句话相当惹人遐想,奈何张继兴在感情上是个棒槌,润玉也是个小白。
  “你喝得一身酒气,而且不是很听话,还弄脏了我的一条裙子。”润玉眨眨眼睛,“你这么问,便是忘了呗。”张继兴大为窘迫,他宁可自己喝了酒当个人渣把她欺负到哭,也不愿意像个智障一样受她照顾。“我赔你钱。”张继兴拿出荷包掂量了一下,里面有好几枚碎银子,硬塞到润玉手中,一般来讲贵族家女儿的衣裙颇为讲究,都是一套穿到脏便扔掉的节奏,张继兴记得她昨日可是穿了条新裙子。
  “不用不用。”润玉把荷包推回去,“那裙子又不是你吐脏的,不过是你失手打翻了酒而已。”张继兴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画面:张大雍和郗道茂走后,他还想自斟自酌,润玉过来劝他,她穿一条红色裙子和黄色的褙子,金器头饰在烛火下闪闪发光,他就像猪油蒙心一样拉了她一把,想把她拉进怀里,却不想失手打翻了酒樽,可谓是血色罗裙翻酒污。他深吸一口气,原来是轻薄未遂了。
  张继兴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人品产生了置疑,所谓衣服上的污渍容易去除,品行上的污渍却难以洗去。他把荷包往怀中一揣,拉起润玉的手就往外走:“罢了,我去给你买件首饰赔罪吧。”张继兴实在是个大大的棒槌,压根不知道这礼物,纵然是用来赔罪的,最好也得悄悄地买好了在合适的时候拿出来,万万没有强拉着人一起去的。更何况都过年了,还有哪家铺子开着呢?
  匆忙套好的车子在街上转了半天,张继兴才明白自己的失当之处,都年关岁底了,哪里还有人开门做生意的?随后便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大不妥之处,那就是润玉的手还在他掌中捏着呢!润玉的小脸早已闹得通红,她数次生拉硬拽试图摆脱张继兴的魔爪,甚至数次小声抗议,只可惜他今早整个人都麻木掉了。
  “对不起!”张继兴两手一摊。润玉缩回自己的手:“下次别这样了,男女授受不亲。”她朗声道:“我知道你从小长在北方,那里男女大防不是很严,而且你没有姐妹,偶尔举止亲密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张继兴眉头一皱,这哪是小傻子说得出来的话?礼教?男女大防?这小傻子是被她妹子窜魂了不成!他捏起她的脸,想打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啥。
  “住手!停手!”润玉拍打他,“嬷嬷说你我不可以再这样!”张继兴收手,了然,原来是小傻子背后有人教的。定然是昨夜他的孟浪举止被润玉的嬷嬷看了去,这才教她如何应对的,只是那汤圆酒酿,也是别人教的吗?张继兴向来憋不住话:“那小汤圆是你自己想做的,还是别人教的?”
  润玉也有些生气了:“明明是昨夜我扶着你回去的时候,你亲口对我说嘴里发苦,第二天想吃点甜的,还威胁说不做就要当场亲我!”她给他展示自己的一双手:“喏,就是这双手给你做的,你不满意,就砍了吧。”张继兴仔细端详,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有一些面粉残留。张继兴心里升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难讲,大概母亲苻宝走了以后,他就绝少受到母性的关爱,郗道茂对他的好,他总有几分提防抗拒,可这小傻子。
  他皱起眉头,抗拒鼻子里的酸意:“下次若是我不逼你,也不威胁你,你还会不会为我再做一次小汤圆?”话音未落他就知道自己傻冒了,小傻子就是个木鱼,不敲不响,他不用些手段,哪里能赚得一些好处?不曾想润玉却是很兴奋:“会呀,会呀,嬷嬷只教了我一边,我就学会了,嬷嬷说我在手工活上学得可快呢,还说以后我夫君会有福的。你要想吃,我当然可以做给你,不光是你,还有伯父,娘。”
  她是纯善,张继兴在心中默念道,就像白雪消融于阳光,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起了自惭形秽之感。下一刻,他便又抓起她的双手,在她脸上胡乱地亲了几口,没办法还是想欺负她,而润玉这次居然忘了反抗。她也不算傻,至少对别人情绪的变化是很敏感的,她能感受到张继兴明显的情绪低落,他强调了那么多你情我愿,居然是求她给他做一碗小汤圆。她的心当然很乱呀,上一句夫君有口福,下一句你想吃我就做,还要加上他的爹爹,她的娘亲。她小小的世界就几个人,他就算对她千般顽劣,她又待如何?
  张继兴本欲调转车头,打道回府,却见一条街巷里还有人摆摊,便拉着润玉下了车。有的摊子上红纸黑字挂了不少春联,原来是寻常人家大多不识字,有个苦寒的老先生就开摊写春联,一副春联两枚钱,除此以外还有交易鸡蛋,咸肉,布料的,大家都赶着过年前把要有的东西尽量凑齐,大多是些以物易物。
  润玉没来到这样的地方,拽着张继兴的衣襟不肯撒手,张继兴边把胳膊借给她搂着:“放心吧,有我在,你丢不掉的。”他们俩逛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买首饰的摊子,只可惜这里的饰物都是些黄铜甚至是木制的,连银饰都没有,是呀,升斗小民哪用得起银饰。摊主一看两人衣着便知道是贵人,虽然估摸着贵人也瞧不上,不会真买,但还是认真地介绍起来。
  这些木簪子都是他手工制作的,黄铜首饰则是他收来的,摊主讲,每个收来的首饰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主妇典了当年丈夫给自己买的首饰来补贴家用,女儿卖掉首饰来给父亲抓药,百钱对寻常人家而言已经不算小事。这些故事或是辛酸,或是甜蜜,尤其是那个丈夫卖掉心爱的砚台只为给妻子凑一只耳环,却不想原有的那只耳环被妻子拿去典当给他换了好点的毛笔,听得润玉是眼泪汪汪。张继兴沉吟道:“这个意味确实不大好,阴差阳错。”
  摊主笑道:“小郎君是贵人,自然是没有这等烦忧,但我等升斗小民,寻常夫妻,只要心中有着对方便能把日子过下去。”润玉拉着他的袖子:“继兴哥哥,你给我买个呗。”摊主打量他们的外貌,张继兴长了一双碧眼,一看两人就不是亲兄妹,便拿起一枚雕刻精致的木簪递给张继兴:“这枚簪子就赠给小郎君,住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相携到老。”润玉脸上升起红晕:“啊,我们不是,你搞错了!”张继兴却是拿出一块碎银:“我哪能白拿你东西呢?”说完也不要找的零钱,一手拿着簪子,一手拉着润玉往回走。
  回到马车上,润玉还像个木偶想愣愣无言,张继兴笑着把木簪和那些珠花金簪一起插进她的头发里:“你呀,就是太粘人,让摊主都误会我们了。”润玉闷闷地说:“那你怎么不解释清楚?”张继兴一摊手:“说明白了你多没面子啊。”润玉再三思考也没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没面子:“对了,既然我送东西了,我把你的刀子还你呗。”说完从腰包里拿出那小刀,递给张继兴:“还你。”张继兴眼皮狂跳:“你一直带在身边?”这丫头居然身挟兵刃。润玉点头:“怕你突然索取啊。”张继兴接过小刀,向她展示上面刻的梵文:“北地佛教盛行,这刀子就是我母亲请西域高僧开光的,上面刻的是《药师经》选段,意在保佑我健康成长。”他用红绳穿了刀鞘上的小孔,给她佩戴在腰间:“如今我长大了,我听茂姨说你自小体弱,那这柄护身小刀我就真心实意地送你吧。”润玉本来看他低头在自己腰间摆弄还有些羞恼,这下却大为感动:“谢谢你。”她搂住他的脖子,又突然想到:“你说你爹送给我娘的第一件礼物是什么呢?”张继兴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很贵重就是了。”张大雍给郗道茂买的第一件东西,也是木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