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梅子鸡味

  “这菜已经够咸了,不能再放盐了,要齁死人了。”时间回到五六天前,张大雍端着饭碗,问郗道茂,“怎么样,还是觉得嘴里没什么滋味吗?”
  今日沐休,润玉回去看王献之了。两口子吃着饭,郗道茂突然觉得食不知味,让厨娘把菜带下去回锅,再呈上来只觉得寡淡依旧。
  郗道茂尝了一口,就搁下筷子:“这的很咸了吗?为什么我还觉得没什么味啊?”张大雍说:“你张口给我瞧瞧舌头,来,啊——”郗道茂照做了,张大雍望了一眼:“舌苔上边都没皮了,嘴里当然没味啦,想必是受凉了,过几日就好。”
  郗道茂把饭碗往前一推:“算了,我不吃了。”张大雍道:“不可浪费粮食。”郗道茂嘿嘿地把碗推送到他面前:“反正也动几筷子,你帮我消灭了吧——呀,你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是不能嫌弃她的,张大雍迅速扒掉碗里的饭,把她的拨弄到自己碗里来。郗道茂托腮看着他吃饭,他抬起头:“你盯着我看做什么?”郗道茂笑道:“我看你吃得很香呀。”
  一个午觉没有睡结束,张大雍就被妻子推醒:“我饿了。”张大雍揉一揉眉心,道:“我让厨房给你做些粥吧。”郗道茂嗯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想吃梅子。”张大雍不觉提高了嗓门:“都快秋天了,我上哪儿给你找梅子?”郗道茂气得打他:“腌梅子啊!你给我上街找去,买不到不许回来。”
  张大雍悻悻地穿衣出门,问了许多人,才在一家名为柏氏的干果炒货店找到了理想的腌梅子。排队的人有很多,他本不欲声张,也从没想过搞什么特权,便老老实实地排队。或许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而言,能亲自为妻子排队买东西,是一种别样的情趣和放松吧。
  但现实的画风委实有些清奇——张大雍作为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站在一队普遍不足七尺的妇人中间,可谓是鹤立鸡群。来者几乎皆是中年妇人,有大户人家的仆妇,普通人家的婆母,还有个别小娘跟着一起来。有小娘若有若无地护着肚子,一旁的婆母说道:“哎呀,都说酸男辣女,你孕期这么爱吃酸,保准给我们家生个男孩儿!”
  张大雍听得入神,好似冥空中划过一道闪电,若有所悟,但转瞬即逝,没能抓住。许是他附身侧耳倾听妇人们家长里短的姿势太过明显,站在他前面的妇人们交换眼色,扯扯衣袖:“这位郎主,肯定很忙吧,要不您先买吧。”
  “不用不用,我排队挺好的。”
  “郎主,你看,这队伍里就您一个男的,要不您先买了吧。”
  “也行吧。”张大雍硬着头皮走进店里,“给我来一点腌梅子。”他着重强调了一点:“我给我夫人买一点腌梅子,她今天喊嘴里没味。”
  看店的是个热情的女人:“给自家夫人出来买腌梅子,郎君可是好男人的典范啊。您要多少来着?”
  张大雍不太习惯这种自来熟:“正常人买多少斤来的?一斤多少钱”
  女店主说:“一斤200钱哩,可不便宜,大家图个滋味,哪能按斤买呢?正常人买个一两二两吧。”
  张大雍拣了一枚放入口中,只觉得酸得到牙根:“这个天放不坏吧,给我来半斤吧。”说完就往怀里掏了100钱出来,递给女店主。
  女店主连道:“今日可真是来了贵人呢,郎君今年贵庚?来店里买腌梅子的都是怀孕的娘子,莫不是贵夫人也有喜了?”手上却一点也不满,用秤称了半斤腌梅子,用油纸包好了。
  张大雍下意识地自嘲道:“不小了,快40了,都是爷爷辈的人了——老夫老妻,哪那么容易怀上的?都快抱孙子了,还弄个小儿子出来,不让人笑话?”
  腌梅子拿回去之后,郗道茂就着连吃了两碗白饭,可见是饿得狠了。晚上也没有什么胃口,就着腌梅子喝了一大碗粥,还连连夸赞张大雍:“幸亏你买得够分量,不然晚上又啥也吃不下。”
  晚上躺在床上,张大雍犹豫多久终于开口:“你多久没来那个了?感觉有点久啊。”郗道茂满不在乎地说:“我那个不准的,没认真算过——你今天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以前不是嫌我来那个,把你晾一边太久吗?”
  张大雍尴尬地说:“今日给你去买腌梅子,遇到很多怀孕的小娘,说什么酸男辣女——当年你怀润玉的时候,嗜辣吗。”郗道茂皱起眉头:“我忌辣的,而且我怀润玉的时候,除了嗜睡,好像啥也没了——苻宝怀继兴的时候呢,你有印象吗,她吃酸的吗?”
  张大雍耸耸肩:“她可是个剽悍的女人,啥都吃,牛奶羊奶胡椒,就是吃的多,常常大半夜把我叫醒去弄吃的,还敢骑马转悠——继兴能活着是个奇迹。”郗道茂酸酸地抚摸肚子:“我也没少吃补品,唉,还是亏欠了润玉这个孩子,才七个多月就发动了。”
  郗道茂把脸埋进他怀里:“大雍,我可想给你生个孩子。”张大雍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要不明天再给你找个医师看看?”自从闻人言给他俩看过之后,两人都有了期待,同房也规律起来。郗道茂开始计算小日子,之前曾出现过月事推迟,呕吐的现象,医师来过之后说是假孕,闻人言让她不要有太大压力。
  郗道茂连连摇头:“还是不要了,不想就这么一次次让希望落空。”她已经带了几分哭腔。张大雍只能安慰:“你我今生儿女缘浅——”郗道茂激动起来:“胡说,是我身子不好,耽误了你,若不是娶我,你早就儿女成群了。”
  张大雍拍拍她的背:“我要的不是儿女成群,而是和你儿女成群——现在有继兴和润玉已经是足够了,继兴多好,生一个比一百个都强,还有润玉,那天在家门口那种风采——”他突然顿了一下,有个大胆的提议:“葳葳,我有个疯狂的想法,你一定会骂我的。”
  郗道茂抬起头:“你说吧,我都听着。”张大雍握住她的手:“让继兴和润玉在一起吧,这样我们的血脉依旧会紧紧结合在一起。”郗道茂挣脱他的手:“我看你真是疯了,我有一百种理由反对!”
  她激烈地发对:“第一条,瓜田李下,我已嫁给你为妻,继兴润玉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毕竟是在你府上常驻,他俩在一起,说出去免不了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张大雍道:“这算什么?继兴四月份就离家开始从军了,两人共同住在府上的时间能有多少?而且润玉姓王,始终是王家的女儿,这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
  郗道茂拿出对孩子好的借口,好言相劝道:“继兴是有大志向的,他的婚姻对他的事业很重要,他的婚姻必须吸引来更多的人支持他。”
  张大雍反驳道:“润玉够好了,她是王家的贵女,和谢郗司马氏都有亲戚关系,士族以王献之为首,隐隐与我对立,子敬挺喜欢继兴,他俩在一起,能向士族释放一个团结的信号。我当初起事时得了你们郗家多少帮助?好多人都是郗氏举荐来的,我们如果一直没有孩子,那么等到你我百年后,人心必然不稳——就我们有了孩子,哪怕是男孩,继兴依旧是继承人,要想团结这部分人还是要娶润玉——他俩刚好啊,继兴加冠,润玉及笄,正好订婚,不然要娶你堂哥那边比继兴小十几岁的女孩吗?”
  郗道茂说不过他,鼻子要气歪了:“不行,我是润玉的母亲,继兴将来没准要做到那个位置的,润玉要嫁给他太辛苦了,我只求她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继兴给不了她这点。”
  张大雍更气:“你是说我儿子不行,看不上我儿子吗?你就是怕继兴将来敢纳妾,有别的女人吗?他敢!他要是让润玉手一点委屈,我把他皮扒了!”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继兴这孩子像我,我能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可以。”
  郗道茂幽幽地说:“我俩算吗?还有,我俩在这假设个半天,要是他俩没感觉呢?”张大雍一想,很生气:“那说个啥,睡觉!”
  次日厨房给做了炖鸡汤,郗道茂吃得可欢了。第三天刚起来,她整个人就怏怏的,中午的时候厨房做了鱼汤,喝了几口之后她突然吐了起来。张大雍一开始以为是鱼汤有问题,但自己尝过后并没有问题。张大雍疑心她是怀了,郗道茂坚持推脱说不可能,必然是受了凉。
  润玉回来后,郗道茂好像好了一点。张大雍松了一口气,只道是虚惊一场。张继兴归来那天,本来说好全家一起去的,郗道茂裙子都换好了,突然头晕目眩起来,她把张大雍撵走,终于是扛不住让润玉叫来了医师,医师一把脉,当即口称:“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这是有喜啦!”郗道茂整个人愣住了。
  她回想起近日的种种异状,心尖开始发颤,难道上头终于怜悯他们夫妇,愿意给他俩一个孩子了吗?她百般不除疑,又让润玉差人去请闻人言。
  张大雍急匆匆地走进内院,正看见医师出来。医师大喜:“相爷可算回来了,夫人有喜了,已有一月有余,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张大雍整个人都懵了圈,随后闻人言从门后面探出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张大雍一下子跳起来,感谢了满天神佛,无数灵明,又给了医师一笔丰厚的诊金。
  郗道茂躺在床上,早已激动地哭花了妆容,看见张大雍回来就要抱抱。闻人言被虐得不清,识趣地走开,临走前仔细嘱咐道:“葳葳姐刚有一个月身孕,情绪不能有太大起伏,饮食上一定要注意,怀孕初期会有孕吐,看来她是闻不得鱼腥味了——张丞相大人!你这段时间就饶了她吧——”张大雍早嫌她碍眼无比,当下一口答应,然后好走不送。
  张大雍激动地把妻子抱在怀里,随后蹲在床边把耳朵附在郗道茂的小腹上:“让我听听我们儿子有动静没有——”郗道茂道:“才一个月啊。”张大雍眉飞色舞道:“酸男辣女,我回头再给你买腌梅子去。”郗道茂不乐意了,嘟起嘴:“我要是生个女儿呢?你就不喜欢了?”张大雍一拍手:“是啊,女儿多贴心啊,一个继兴就让我减了好几年阳寿,你要是再生个男孩我就禁不起折腾了!女儿好,女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