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九月授衣

  张继兴睁眼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家里。窗外刚刚透出朦胧的天光,四周寂静无声,他合上眼,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再入睡。
  之前三个月,他经历了许多事情,先是带着手下的军士配合着乡民掀翻了盘踞在吴宁县境内的马家,又紧接着主导了吴宁县的利益分配和土断清籍。
  有许多个夜晚他忙到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如果不是有《道心种魔大法》在后面垫着,他恐怕要为此透支心力了。饶是如此,要从那样一种高强度的运转状态中挣脱出来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不少人说第一次杀人之后会有恶心不舒服的感觉,但张继兴那天杀了第一个山贼之后只是变了一下脸色而已,或许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严格意义上杀人。
  那年刘裕带人围了广陵城,他瞒着郗道茂偷偷上了城墙,张弓搭箭居然真叫他射死了一个人。因为距离比较远,不清楚那人的死状,陶弘毅还很兴奋地拍了他一下——他运气爆棚地射死了一个头目。
  张继兴终于明白向雨田传授他《道心种魔大法》之前为何慎之又慎了。当他抹了第一个山贼的脖子之后,就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一个有能力且嗜杀的人是恐怖的,所幸山民们对山贼的仇恨形成了一种狂热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下对他的嗜血杀戮越过了恐惧直接上升到了崇拜。
  可以想见,如果他在未来不能控制住魔种的嗜血本性的话,会有很多道德之士出来反对他,对他的霸业形成阻挠,这是他不想看到的。父亲张大雍已经给士族留下了类似魏武的形象,相信在这次杀鸡儆猴之后,这种印象会达到巅峰。
  血腥就让它永远地留在羊角山的雨夜中吧,现在世人津津乐道的是自己以少胜多的军事冒险和殚精竭虑的经国治民。现在只要向士族和文人们释放一点点善意,就可以团结那些反对父亲的人,一反一复,天下还不是在他们父子掌中?
  用早膳的时候,郗道茂笑眯眯地对张继兴说:“继兴啊,你润玉妹妹有一个集会,不如你陪她一起去吧,正好也放松放松。”润玉嘟起嘴:“娘,你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出去玩呢?当然是要留下来陪你啦。”
  “去去去,我哪样了?”郗道茂不乐意了,“当年肚子里有你不是怀?要你能呀,真要你留下来给我算账你乐意啊?”润玉只好搬出来张继兴:“其实,继兴哥哥不一定乐意是吧,有很多女孩子呢,你让他陪我干什么嘛。”
  “女孩子多?那好啊。”张大雍抬起头看着儿子,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你正好也不小了,多和年轻女孩接触接触,不是正好?”
  张继兴却是不理会自家老爹的揶揄,笑道:“茂姨有令,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今年的秋衣……”郗道茂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秋衣的事,自然是很高兴的。她给他做了这么些年衣裳,张继兴都是默默地接受,没有主动问过的。
  “秋衣自然是做好了。”郗道茂笑着说,“就放在你润玉妹妹那边,她也是出了大力的。”她由衷地感慨道:“难得你主动问起,茂姨给你做衣服可是做一件少一件啊,以后就轮到你的妻子给做了。”
  张继兴笑笑:“现在的女孩有几个能有这手艺的。”
  润玉顿时生气了:“你在暗示谁呢?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让你去了!”张继兴旋即反唇相讥:“你觉得我巴不得要去吗?”
  餐桌上顿时热闹起来,郗道茂训斥润玉,张大雍教育张继兴,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早膳过后,润玉领着张继兴去拿秋衣。她低头走在前面,也不搭理他。张继兴从后面扯住她的衣领:“方才戏演得不错,如今再这样就有些过了。”润玉跺着脚,反手去掰他的手:“谁在和你演戏啊,快松开!”
  张继兴见四下无人,就从身后抱住她:“那是真的生气了?”润玉就好像被人抓住后颈皮毛的猫一样,顿时止住了挣扎:“是的,很生气!”
  张继兴又在她耳边哈气:“哪一句开始生气的?”润玉涨红了脸:“你爹让你多认识些年轻女孩开始。”他得意地笑起来,然后放开她:“原来是吃醋了。”
  “我没有,谁会吃你的醋。”她离他一丈远,抵赖道,“你不是说现在的女孩手艺不行吗?有种别穿我做的衣服,别吃我做的饭菜啊!”
  “这可是你提的,不告诉他俩我们的事。”张继兴又好气又好笑,“要不然我现在去告诉他们我俩的事。”说完作势转身就走,润玉急忙从拉住他的衣袖:“别啊,你给我过来——不能告诉他们!”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一辈子不说吗?”他一把搂住她的腰,神情却不像在开玩笑:“还是你就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
  润玉气得想给他一刀子:“等我及笄,行了吧。你亲自上门找我爹提亲,他若同意,我俩再去跟你爹我娘谢罪去。”“罪,何罪之有?”张继兴顶着她的嫌恶,在她的脸颊上强行亲了一口。
  进了院子之后,润玉本想让个丫鬟拿了衣服出来就打发他滚,但丫鬟们一见到张继兴就是一副五迷三倒,弱柳扶风的模样,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于是恼怒之下,她让她们都给滚,带着张继兴进了门。
  这一年的秋衣流行天青蓝,玄金黑和紫面银三种花色,她看到天青蓝就想起他的眼睛,便做主挑了几匹布给他做了一身。张继兴转身解开身上的衣服,换上她做的秋衣。
  润玉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就黯淡了些,他眸子的那种蓝,让所谓的天青蓝都有些失色了。张继兴却是很高兴:“这种花色是要配我的眼睛嘛,珠珠,你真是太有心了。”
  润玉怏怏地给他整理好衣带,努起嘴说:“你人又不在面前,我本来以为这蓝色够亮了,没想到和你的眼睛一比还是逊色了。”张继兴抓起她的手亲了一下,眉激动得飞色舞起来:“你都这样了,还说之前没有暗恋我?”
  润玉偷笑着抽开自己的手:“你不懂,哎呀,说了你也不明白。”她给他系好衣带,腰部肥大了一圈,便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这衣服是我按照四月里留的尺码做的——你出门在外,饭菜肯定比不得家里,能吃还是要多吃点,千万不能不吃。”
  张继兴只觉得心头一阵温热:“我今年剩下的时间就在建康驻军,你负责喂饱我,把你做的衣服撑起来,你看行吗?”
  “那你是要我去军营里,给你当生火做饭的老妈子吗?”润玉笑道,“我隔几天给你做一些糕点,看心情呢给你加点菜,你看怎么样?”
  张继兴环住她的腰身:“那你什么时候心情好呢?”润玉慌了起来:“我,我现在心情就很好啊。”
  张继兴低头咬住她的嘴唇,她天人交战一番,最终选择屈服——唉,一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不还是照样引狼入室?外面盯着他的女人这么多,她不是应该想想就偷着乐吗?
  她勾着他的脖子,由于是大清早,他动情得很厉害,两只手端起了她的臀部,把她抱了起来。她小小地尖叫一声,出于本能地夹紧了他的腰。她对他来说太小只了,他狂野地抱着她在屋子里乱转,让她坐在小桌上,打翻了笔墨纸砚,最后把人放倒在床榻上。
  “太,太疯狂了。”润玉喘着粗气,脸颊比被面还红,“你的动静太大了,外面会听见的。”
  张继兴好似没听到一样,继续低头埋首在她的肩窝,顽劣地用舌尖勾动她的耳垂。
  果不其然,门外传来的侍女的敲门声:“小姐,小姐!你们没事吧。”
  润玉像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一样,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她竭力地想把他的头推开,无果,于是急中生智:“我们在吵架!你们谁进来谁死!”
  张继兴赶忙放开她:“算你狠。”两人连忙离了床榻,润玉连忙整理自己的裙子,又摸摸自己的头饰,嘴上还催张继兴:“帮我看看,我的脸上没东西吧。”张继兴说:“还好你今天脸上没有擦那么多粉。”润玉学他挑起眉:“那天原本是要出门接你回来,才化妆的。”
  两个侍女进来的时候,润玉还是一脸“余怒未消”的模样,地上笔墨纸砚,零零碎碎地撒了一地。张继兴“阴沉”着脸:“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个侍女连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世子,您是兄长,小姐就算娇纵了一点,您作为哥哥——还请你让着我们小姐一点吧!”
  润玉的脸都被气绿了:“哪有你们这么埋汰自己家小姐的?”张继兴入戏地冷冷一笑:“哥哥?我张继兴哪里来的妹妹?你们都给我滚!”润玉低着头,带头往外走,又被张继兴拦下:“慢着,我让她俩滚,王润玉你给我留下!”
  两个侍女吓得低头走了出去,待到张继兴确定了周围没人了,润玉羞涩地推了他一把:“戏挺足的你,我还真以为回到过去了呢——哎呀,都是你,你不闹,犯得着来这一出吗?”
  张继兴在她嘟起的小嘴边上亲了一口:“你也挺机灵的。”他脱下天青蓝的秋衣:“这件衣服我很喜欢,但好像现在穿着不是很合身。”润玉不好意思地从最底下抽出来一套玄金黑的外衣:“我娘给你做的,她说按小一号来做,我没听她的——最后不是还得穿她做的吗?”
  花园里,郗道茂坐在秋千上晃荡,指挥着张大雍搁那浇花。忽然有仆妇来报,世子和小姐又吵架了。郗道茂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仆妇,转身对丈夫说:“你看,他俩成天打打闹闹,没个正形,又怎么能凑作一对呢?”张大雍正琢磨着月季和玫瑰的区别,嘴上漫不经心地说:“你看着吧。我跟你赌五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