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赴宴途中

  谢康的别苑在建康城南较为僻静处,若是想在天黑之内来回,坐慢腾腾的牛车只怕是不行的。张大雍大手一挥,就让姬管事给车子套上四匹花马,专门交给这对小儿女使用。
  其实国朝自古以来出行还是以马车为主,春秋战国时的王孙公子出入便是宝马香车。然后西汉建国之后,由于连连征战的缘故,马匹奇缺,连天子都找不到毛色相同的马拉车,中下官员只好屈乘牛车。
  而对于牛车的轻视,到了东汉中期以后居然得到了扭转。一来是大家都坐习惯了,二来是牛行走得稳当,所拉动的车厢也大,稍微布置一下就可以得到很舒适的体验。因此东汉以降,牛车便成了天子百官最主要的代步工具。
  张大雍这人对速度是有要求的,因此还是偏爱马多一点,他生长在西域,西域最不缺的是好马和骆驼。他可以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到了长安之后,前秦贵族还是使用马车居多。
  南渡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江南本不产马,蜀地脱离朝廷之后基本上就没有太多的马匹输入了,江陵之地可能稍好,建康是别想了。
  有限的马匹还要留着组建骑兵,怎么可能让张大雍弄个马车来享受呢?名震天下的北府兵,还有改组的江北镇军都由是精悍的步卒和弓手组成。张大雍也是在进抵淮泗之后才在边荒集中搞到了马匹,组建了骑兵,方才能在占领江陵后沿江东下,水陆并进回师击败刘裕。
  如今情况却是大不相同,安客隆在商会遭到摧毁之前干了一票大的,就是为张大雍运了一批优秀的种马进来。世人有颇多误解,认为南方养不了马,但实际上一来南方是个很大的概念,过了长江往南,气候才炎热潮湿,容易滋生马瘟,二来南方河流交错,水田十分肥沃,百姓更愿意把人力地力放在农耕上。
  但张大雍的地盘又不仅仅局限在长江以南,还包括了荆州江北和江淮之间大片土地,冬天还常常下雪,山前山后的缓坡地带不适合农耕,倒适合养马。张大雍又从圣门和民间提拔了几名擅长养马的,在荆州苻宏,淮河陶弘毅和庐江郡合肥县等处设置马场,改良马种,也是初见成效。
  张大雍名下土地有很多,有些在江南,有些在江北,倒也不尽是良田。郗道茂改革家政之后,便将一些不适合耕种的薄田退耕还草,安排张大雍那些伤残病退的旧部养养马。这几匹杂色马就是这么来的,不堪乘骑作战,拉车却是没问题。
  饶是如此,这辆四马拉乘的卧车也是拉风的紧,驶出凉公府所在的巷道之后,立刻牢牢吸引了路人的眼球。张继兴大大咧咧地倚着车厢的后木板坐着,润玉则坐在他的左手边,靠在车窗边。
  张继兴略带些不满地拍拍身边的坐垫:“为什么不做到我的身边来?这里很宽敞的。”润玉摇摇头,窗外的阳光照得她头晕目眩:“我想先透透气。”她只是感觉进展太快了,并不是后悔的意思——这事儿,女子应该端着,不能让男子那么轻易就得逞。张继兴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说辞,哦了一声就随她去了。
  车厢内很安静,就衬得车外越发熙熙攘攘。有人说:“哇,这车好威风啊,四匹马拉的,这宽度起码得是普通车的两倍啊。”有人说:“这马,一匹得不少钱吧,最偏宜也要三五万钱一匹吧。”立刻就有人反应激烈地说:“还三五万钱,切!现在在马市上,最普通的一匹马都要六万钱起步!禁军伍长每个月拿的钱多吧,一个月一贯,六万钱?不吃不喝要攒五年呢!”
  突然有一个不合群的声音响起:“我看一本书上说,古时候只有皇帝才能坐四匹马拉的车……”当下就有人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言语。一个人接茬道:“这车是丞相他老人家的,之前的那辆牛车在有人刺杀的时候没了,就弄了个新的。”随即就有人说:“哎呀,现在就连皇帝小儿都三番五次地把位置让给张丞相了,丞相他老人家坐个豪车怎么了嘛。”
  张继兴眉头一皱,伸出手指捻起车帘的一角,眼眸中已是流露出淡淡的杀意。润玉只觉得后背一凉,随即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腕:“继兴哥哥,不要!”马车硌到了路上的不平处,晃动了一下,润玉扑到了张继兴的怀里。
  外面传来一阵嗤笑声:“你说的是个屁!天子驾六,懂不?按照这个说法,张丞相就是拿五匹马拉车都没问题,好吗?你的《史记》读得可真差啊,太史公他老人家明明是说西汉开国时,由于年年征战,马匹消耗很多,天子都找不到四匹毛色相同的马来拉车。你懂个屁啊!”周围人的嘲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有人甚至说,等他赚到钱也找两匹马来拉车。
  张继兴单手捧起她,淡淡地问:“一帮闲人而已,怎么,你怕我和人起冲突吗?”他的手正托在她的胸脯上,润玉的脸颊瞬间爆红:“松,松手!”张继兴道:“我发现我这人有时候太好说话了了点。”随后就把人直接拖到自己的怀里。润玉挣扎起来:“你放开我。”张继兴勒住她的腰,手臂往上抬了抬,在她的耳畔示威:“你可以试一试,看看我能否和柳下惠般做到坐怀不乱——我可提醒你,我们现在是在大街上,你可别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声音……”
  润玉一下子怂了:“你别起坏心思,我会乖乖的。”张继兴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整理了一下裙面:“怎么又是石榴色的裙子?你这裙子虽然贵,但也不能老连着穿吧。”润玉把白眼一翻:“这个叫栀子色好吧,还有,哪有人出门做客会穿已经穿了三天的裙子呢?”
  张继兴尴尬地笑笑:“有区别吗?反正我是看不出来。”润玉道:“当然有区别啦,两条裙子放一起差别就看出来了。你连我每天穿什么裙子都不知道,你说,你是不是不关心我?”张继兴眼皮一挑:“旁的好的没学到,这一手胡搅蛮缠,强词夺理的功夫却是叫你学了个十成十?”
  其实润玉方才靠着窗边是因为不太适应马车的速度,有点晕车来的,这会儿被张继兴抱着坐在腿上,又打闹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她问:“继兴哥哥,你累不累,腿麻不麻,要不放我下来吧。”张继兴不由得抱着她坐直了几分:“你在低估一个军人和习武之人的耐力?”
  “不是,不是。”她拌着他的手臂,“我刚刚有点头晕,你抱着我,我感觉好多了已经,你就让我下来吧,求你了!”张继兴只好把人放下,润玉就乖乖坐在他身边,没有再坐回窗边去。她很好奇唉,马车坐着没牛车舒服,张继兴就不觉得不习惯吗?
  “军队里面都是驮马拉车。”张继兴解释道,“而且我小时候在长安,氐族人都是用马拉车的。”他的脸上随即露出追忆的神色:“那时候长安城宝马香车,夜夜悬灯如游龙,无奈繁华总经不起风吹雨打。我倒是记得我娘会赶马车,她在前面赶车,车上坐着我,爹呢,他骑马在后面追,停下,停下,把我儿子还给我。”
  润玉体贴地靠着他的肩膀:“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张继兴皱起眉头:“还行吧,我没有难过。”润玉问:“你爹和你娘感情应该很好吧。”张继兴笑笑:“也经常吵架的,不过也没好到生死相随的地步吧——前秦怎么说也是灭了前凉的——不过我娘倒是很烈性的人,和我大姨一样。”润玉突然笑了:“我娘和我说起过你大姨——”
  这次轮到张继兴惊讶了:“她俩,可别吧,茂姨是怎么说我大姨的?我记得那时候她俩关系差得随时能干架。”润玉讪讪地笑了:“她俩呀,我娘夸你大姨是一等一的烈性女子,但是我舅妈却说她俩是情敌!”张继兴连连摇头:“我大姨喜欢我家老头子?这怎么可能——就算她喜欢我爹,他俩也不可能在一块啊,中间隔着我娘呢。你呀,不要听风就是雨。”
  润玉抱起膝盖,嘟起嘴:“我倒不觉得是舅妈瞎说,而且你大姨就要进京了你知道吗?早上我还听见我娘和你爹说这事来者呢,我可给你提个醒,你爹已经打定主意让你去接待你大姨了。”张继兴一拍腿:“行吧,我接待就我接待,合着我爹和你娘在一块,我大姨就成彻头彻尾的外人了?我大姨膝下无儿无女,我看这以后啊,还得我给她养老送终。”
  “我不反对。”润玉抓着他胳膊喜滋滋地说,“哎呀,想想就爽啊,这以后我要是嫁给你,我婆母也就是我亲娘,这可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你是不知道后宅的事,有的人家婆媳相看两厌的多了去了。”张继兴忍住狂喜在她的脸颊上香了一口:“我娘亲就是在世,也必然是很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