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官署见闻

  张继兴在家不过短短十余日,时间颇为宝贵,应当用在刀刃上,自然不可能每日都和润玉腻歪在一起。他离开已经颇久,这半年来张大雍手下发生了很大的人事变动,作为少主他理应熟知。
  这当先的一件要事就是给张大雍般东西,张大雍原先在宫城内的尚书台办公,占用了一间偏殿。凉公府离宫城破远,自从“遇刺”之后,出于安全考虑,手下人就不建议他入朝办公了。
  再加上机构增多,人员进出频繁,给宫城的安保造成了很大压力。张大雍就把之前要赐给他的会稽王府腾出来挂上了尚书省的牌子,离凉公府颇近,占地亦颇广,孝武帝时司马道子父子就居此把持朝政。张大雍下令,撤去假山,填满池塘,辟为官舍,又广开小门,方便进出。
  张继兴也没见过这么阔气的王府,比自己扩建过的公府还要大,看得是咋舌不已:“这么阔气的宅子,爹就是以公事为名,藏上两房姬妾,也没有人发现。”结果当然是挨了张大雍一计暴栗。
  眼下尚书省共计吏部、兵部、司法部、农业部、赋税部、度支部、神工部、都水部、交通部、官营部等十部和土断、清籍两个特别曹。除了神工部只在这里留个门面,主要场子设在城郊外,其他都在这里办公。
  张大雍占了最豪华的大殿当办公场所,里面照例放了全国总舆图、南北交界形势图、南国舆图、西北舆图、建康周围形势图等大幅地图,都挂在屏风上。武器架上摆了一杆马槊,一副盔甲马具,一把百炼横刀。后堂则是一张卧榻,满满一个书架。前殿放了许多空着的案几,显得颇为空旷,相当简朴。
  张大雍自豪地和儿子介绍道:“此处乃是当初司马道子父子宴游一所,亦是你祖父受辱之处,而且已为你我父子所占有。”旋即又告诫道:“若是骄奢淫逸,则此处又将为他人所夺。”
  然后张大雍就往大点上一坐,开始处理公文,见着张继兴无聊,就让庾载领着他到处转转。庾载如今为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加给事中,同样是一人兼三省官,留尚书省为张大雍掌书记。
  张继兴本以为向雨田也在此处,却被告知他在司马元显的旧宅另辟中书省,掌管文书机要,负责草拟发布政令。
  整个流程是这样的,平时尚书省按照职责日常办公,写成备忘录交由张大雍审批,张大雍审批完之后交给中书省生成政令公文,最后由向雨田拿着写好的圣旨,去宫里找天子盖章。
  若是下面有问题反映上来,先交给中书省看,然后把问题分给相应的那个或几个部门,生成备忘录之后连着问题原件一起给张大雍审阅,张大雍确认无误后发给向雨田去盖章。
  因为是合府办公,因此效率颇高,岔路口都立了路牌,各官舍外也挂了牌子,经常看见有人抱着书册来来往往。
  张大雍还给公文分了无关宏旨、普通待办、加急待办和紧急待办四等,要中书省把好官,又让庾载为首的一帮秘书帮忙消化,因此也不是很忙。至于向雨田,就更闲了,图章中书岂是浪得虚名?
  但张继兴转了一圈,发现也许是上行下效的缘故,有的部门的主官混得厉害。比如第一部门吏部,掌官员考功和升迁调动,但却是书架比人多,上面都是人名为题的簿子,按照中央地方官职放好,间或有人进来汇报一下,某某官做得不好,里面的人提笔记一下,主官在都不在。
  庾载尴尬地解释道:“每个部的由主官,次官,佐官,掾史四等,主官为三品卿,次官为左右少卿,佐官有左右丞,掾史具体办事的。实不相瞒,这位吏部卿是谢家的高枝,平时也不来上班,薪水也不领,积攒到一定程度了就请部里人吃饭,右少卿也是个混日子的,王家的。你别看吏部现在闲,到了考评期的时候往往还要加派文员。说实话,这两位王谢的高足不来是好事,他们什么也不懂,来了也是添乱,人家也不指望这点薪水,还能自己掏钱给大伙儿发个福利,何乐而不为?”
  张继兴不免无语:“那要他们干嘛?”庾载道:“话不能这么说,他们是王谢的嫡系。在政治上坚定地站在您父亲这边,是您父亲的铁杆拥护者。要知道现在出仕才能占田,这样他们在自家内部也有更多的话语权。这两位为了自身利益可是和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张继兴问:“那这样的人,十部里面有多少?”庾载道:“每部都有一两个,几个专业部门的主官都是他们,但他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问,仿佛约好了一样不拿薪水,心情好了来这坐一坐和丞相聊聊天,带点东西和下属交流感情。开大朝会有谁针对丞相了,他们出来辩护。”
  “若是他们想插手呢?”张继兴问。庾载道:“嗨,您父亲精着呢,部里真正管事的是掌印。你看啊,若是您父亲都提拔那些有才能的寒士当主官,肯定要激起士族反弹啊,现在寒士当次官加掌印,当佐官掾史,貌似位卑,实则权重。比如安先生就以度支右少卿掌印。”
  张继兴转了一圈,去中书省看了一眼,向雨田去了宫里盖章,并不在此处,于是回转了大殿。张大雍看完了公文,正在看着舆图琢磨着什么,看到儿子回来,便道:“转完了?”
  张继兴嗯了一声:“父亲,我看了一圈,似乎留了很多清贵官职给那些高门世家中人?”张大雍道:“三公九卿职权基本上为尚书省所夺,三公早为虚衔,九卿中光禄勋和卫尉已经渐渐合一,何宽任之,廷尉职权为司法部所夺,大司农和少府职权为农业、赋税、度支等部剥夺,太常、太仆、宗正皆为天子私官,至于鸿胪卿,似乎一直没有啥用。这些官职存而不废,就是拿来结好士族。”
  张继兴思考了一会儿:“父亲等于是在三公九卿外另起炉灶,可以称为令外官矣。高门士族凭借的,是九品中正的选官制度,如今只能向三公九卿这样的闲职上输送职位。至于地方上的郡守县令,经过战乱清洗和土断清籍,也不再为他们所有。父亲可以制订新的制度选拔人才来填补令外官和地方官的空缺,我的想法是由吏部主持考试的方式铨选,可分门别类考试,因材施政。”
  张大雍非常惊喜:“吾儿大才!若用此法,为父对中枢的掌握当在王导、桓温之上,而荆江淮扬四州皆为我所平定,任用皆心腹,如此北伐,应当后顾无忧!”
  张继兴却摇摇头:“我倒是觉得父亲应当优先考虑的,还是登基称帝。名正才能言顺,政出多门乃是取祸之道。您称帝,掌握大义名分,政策的推行才能顺利。晋室之所以沦丧至此,就是缺少一有力中枢,父亲既然已另立中枢,就应当取缔晋室而自为之。”
  一涉及到称帝,张大雍就表现得懒洋洋起来:“王导、桓温仅有废立之举,桓玄更取而代之,但皆不成。况且距离我匡扶晋室不过两载,余音犹在,故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眼下蜀地未平,我欲积蓄力量,以收复之功,再行称帝。”
  张继兴也不管他是不是政治口号喊得太久太响,以至于自己都信了:“此事最多三载,不宜再拖。一来父亲已年逾四旬,若还想北伐中原,收复旧领,就不应该在此事上耽搁;二来父亲已位极人臣,晋室无以封父亲,父亲的臣下也因为不能僭越而无法封赏,久之则人心离散,好比寒士为各部之官,兢兢业业顶天就是四品,无法突破三品之制,父亲称帝,底下人则一起升天,皆大欢喜;三来,天子有欣然相让之意,民间也不乏其呼声。”
  张继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下拜道:“我和天子少时交好,他本就无意帝位,却偏偏以此为累,若无当初父亲相救,只怕早已罹难,他居于深宫之中,每每有孤独窒息之感,还请父亲早日放他自由吧。”
  张大雍深吸了一口气:“天子视你茂姨为姨母,我自然视其为子侄,自然会善待于他。眼下土断清籍已尽尾声,必须要有段时间才见成效,而且你茂姨有孕——我欲三年后伐蜀,期间休息民生,训练士卒,积累粮草,早作部署,你看如何?”
  张继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然是说:“如此,大善!三年时间,孩儿自请为一路招讨,为父亲讨伐谯贼!以后父亲只管坐镇建康,由孩儿给您征战。”
  张大雍当下给了他一计暴栗:“为一路之招讨?伐蜀需要四五万人,一路之招讨怎么也是一师之统率,你三年给我升到四品杂号将军?做梦去吧,老子不给你开这个后门!”
  张继兴涨红了脸:“这个有些过了,领三四千人当个前锋还是可以的。”张大雍讥笑道:“今年也十八了,再有三年就二十一了,要不你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再生个大胖小子,我就升你四品将军?你能有嗣,对我们家可是大大有功啊。”
  张继兴反唇相讥道:“你有功夫操这个闲心,不如和茂姨加把劲,三年抱俩呢!”张大雍大怒,一拍桌子:“反了你这个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