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苻绣到来

  饶是张大雍有心想躲,也不得不独自面对苻绣。盖因苻绣直接杀到了他办公的官署,张大雍欲以儿子为挡箭牌的计策遂彻底宣告破产。
  不同于郗道茂的美丽贞静略带点俏皮,苻绣很冷,喜欢挺着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你,她很美,高贵冷艳,却没有多少笑容,显得落落寡欢。
  是啊,一个女人父母兄妹皆死,亲夫叛离,膝下无子,何以得欢颜?
  张大雍已有数载未曾见过她,当年在广陵,她忽然不告而别,去了浔阳。他突袭浔阳截天子之时,曾得她之鼎力相助,稍后他南征北战,二人已有三年未见。
  张大雍挂上笑容,依旧是当年那般不正经:“一别经年,大公主别来无恙?依旧是那么年轻漂亮。”
  “我倒要恭喜妹婿完成了当年许下的志愿。”苻绣冷冷道,“司马道子父子之王府已被妹婿辟为官署,南国江山也在妹婿之掌中。”
  “我的志向尚不在此。”张大雍眼睛微眯,眼中射出精芒,“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我看终有一日,我父皇的宫殿也将为妹婿所有。”苻绣平铺直叙道。“继兴亦为父皇之孙。”张大雍对答道。
  提起张继兴,苻绣脸上终于冰雪初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许久未见继兴,也不知他长高了没有——妹婿,我今日之所以直奔官署,乃是向你推荐一个人才来的。”
  她拍拍手掌,从门外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他身量不甚高,体格粗壮,发须皆密,对着张大雍便是下拜。
  “此人乃是我的家令,姓李名刻璜,精于水利农事,为我经营田产而致富,正是妹婿当前所急需的人才。”
  张大雍乐呵呵地说:“天子尚在,大姊就向我讨要斜封官来了!”
  苻绣也不生气:“莫非你嫌弃他家奴出身?是不是人才,你一试便知。”
  李刻璜小声抗议道:“我和你只是平等的契约关系,为你经营田产亦有分红,何来家奴之说?”
  “别跪着了,站起来大声说话吧。”
  李刻璜站起来自我介绍道:“在下广陵郡舆县人,曾在明公治下,被公主殿下所发掘,为她经营田产——但我之所长,在于水战。”
  张大雍倒是惊讶了:“我本来以为已经将广陵的人才发掘一空,不曾想还有沧海遗珠?既然习水战,应该去荆州找水师都督郑平原才对。”
  苻绣脸色不太好看:“说好的精于水利农事,怎么又成了水战,你不要诓骗丞相!这可是要杀头的。”
  李刻璜从容道:“我与郑都督不同,他长于江战,而我长于海战。”
  “二者有什么不同之处?”
  李刻璜讲解道:“江为内河,多以操桨为主,操帆为辅;海上风大,多以操帆为主,操桨为辅。江船和海船在大小,载重,吃水深浅上都有不同。内河水战多用火攻和撞击,因为行动不便的缘故。海战则海面宽阔,不能行火攻和撞击,近则以钩锁捕获,然后跳帮接舷作战,稍远则备□□石砲射杀之。”
  他从怀中摸出图纸:“这是我设计的海战船,长六丈四尺,宽一丈,深四尺八,能载重五百石。此船一出,近海必然无敌。可以用它来海运,从海上沟通交州广州和扬州。青州亦半岛,他日若与后燕相正,可以载人突袭燕军后方立奇功。”
  张大雍见人把图纸都拿出了,只道是有备而来,当下道:“你先入神工部,挂九品秩,我着人给你把船只模型做出来,测试完成后再给你做样船,视成果量产,你看可好?”
  李刻璜自然是无不应允,当下大礼参拜:“谢丞相知遇之恩!”张大雍拍手换来人,把李刻璜带到神工部去,片刻后大殿内就又剩下苻绣和他两人了。
  张大雍喜道:“此人确实很有一套,还要多谢大姊引荐。”苻绣淡笑道:“此人个性孤傲,行事相当孟浪,我还怕他惹怒了你呢。”
  两人互相恭维过后,似乎无话可说了。张大雍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大姊来得正好,我和葳葳成亲数载,她终于是有孕了。”苻绣闻言脸色刷的变白:“如此,当真的是要恭喜了。”
  张大雍道:“渡江已经十载,大姊就没想过再找一个人来陪伴吗?”苻绣摇摇头:“我虽与杨璧义绝,但他到底还活着,那些变故已经让我颇为劳累,我不想再平添一些烦恼。”
  张大雍在官署邀请她吃了一顿午餐,又让她在后堂休息,待到办公结束后便邀请她同车回家。张大雍正坐,苻绣则靠着窗,撵起帘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景:“建康在妹婿治下,商业之繁荣,真是十几倍于往昔。”
  张大雍道:“你比我还小个五六岁,为何听上去比我还见老?”她突然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壁上,笑了一下,夕阳洒在她的脸上,居然是媚态横生:“因为我的心已经枯萎了。”
  看到苻绣跟着张大雍后面下车,郗道茂不免向她投去嫉恨的眼神。感应到郗道茂的敌意,苻绣更昂起了头,端得是高贵冷艳,不想与她计较的神气,搞得她好像才是正室一样。
  看见姨母,张继兴自然是欢天喜地地下拜:“侄儿拜见姨母!”苻绣笑吟吟地把他扶起来:“三年不见,继兴已经长大成人了!颇有乃祖之风!”这里的祖父,自然是她的父亲大帝苻坚了。
  润玉落后苻绣半步,打量着这赫赫有名的顺阳公主,她果然当得起高贵冷艳四字,与母亲的贞静姝丽,闻姨的国色天香相比,别有一番风采,就是不知张继兴的母亲又是何等模样了。
  苻绣自然是注意到润玉了:“这位女郎是?”郗道茂出来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女润玉,正在府上常居。”张大雍又加了一句:“润玉和我亲女儿无异。”
  苻绣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张继兴,眼睛里居然带了一点同情。然后从头上拔了一根金簪,又从手上除下一对玉镯子递给润玉:“初次见面,没有事前准备,姑且给你的见面礼吧。”
  润玉自然是不敢受,口称公主,却是把苻绣给逗乐了:“都已经是过往云烟了,我们都是家人,你就和继兴一样,也叫我姨母吧。”
  郗道茂酸酸地说了一句:“苻姐姐几年不见,风姿更胜从前啊,怎么也不来个消息,好把你直接接到府上?”
  苻绣毫不示弱:“我找大雍有一些事情要办,就在他那里吃了一顿便饭,小憩了一会儿。我要恭喜郗妹妹终于得偿所愿,怀上了孩子,几个月了?”
  她俩手挽着手,走在前头,聊得貌似很亲密。张大雍跟在后面垂头丧气,神色凝重。润玉和张继兴则坠在后面。
  润玉笑眯眯地捧着苻绣给的首饰:“你姨可真是大方,寻常贵妇赏赐些小辈都是拿金豆子之类,你姨直接除了首饰给我,到让我不好意思了。”
  张继兴道:“我姨毕竟是公主出身,从前打赏人也都是经奴婢之手,我看这簪子和玉镯都不是凡品。”
  润玉把东西端详了一下:“这簪子上嵌了绿松石和红宝石,玉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绿松石取自葱岭,羊脂玉取自和田,别不是你姨从北方带过来的旧物。”
  张继兴把金簪子拿过来,看见上面“大秦少府督造”的铭文,脸色微变:“确实是前秦的旧物。”
  润玉把东西塞给他:“既然是你姨母从北方带过来的旧物,或有睹物思人的作用,我不好接受,你还是替我还给她吧。”张继兴犹豫片刻,还是接过去。
  郗道茂是拿出了宴客的姿态,隆重地宴请了苻绣。席间郗道茂提起建康甲第尚且空置许多,若是苻绣想在这里常住她可以让张大雍帮忙申请一座。
  苻绣却道:“我无意在建康常住,来也是看看我的侄儿继兴。继兴,你不回连门都不让姨母进吧。”张继兴干忙表态:“侄儿一定打扫别院来招待姨母,姨母想住多久都可以。”
  苻绣闻言当下得意地自饮一杯,把郗道茂气得够呛。张大雍见势不好,连忙出来打圆场:“继兴,你大姨和茂姨都待你有如亲子一般,宛如你母亲在世,你还不快快起来敬酒!”
  晚宴过后,郗道茂本想留苻绣聊一会儿闲话,苻绣却说自己累了,下去别院早点休息了,张继兴捧着两样首饰求见。
  苻绣把两样首饰放在桌几上,看也不看,拉着张继兴坐下来:“继兴,你老实和我讲,你爹和你继母可曾苛待于你?”
  张继兴道:“这从何说起?我爹就不谈了,茂姨对我还是很好的。”
  苻绣皱起眉头:“既然如此,又为何让你以武人出仕,以你父亲的权位,让你五品殿上出仕又如何?”
  张继兴道:“从军是我自己要求的,至于出仕,曹孟德诸子皆以列侯之封,又有几个成器的?别的不谈,我从军还是得到了许多锻炼的。”
  “总归刀剑无眼,你父亲只得你这么一个儿子,必须要多加小心才是!”苻绣看了一眼桌几上的首饰,面带寒霜,“把这些还回来做什么,可是那郗道茂的女儿看不上?”
  “非也,非也!”张继兴把润玉的话复述了一边,“润玉看出这是前秦的旧物,不愿意夺您所爱,所以让我给还回来。她还说,您既然是我的姨母,也就是她的姨母,她一样尊敬您,孝敬您!”
  苻绣笑了:“这个女娃倒是机敏,也该及笄了吧。”张继兴道:“还需要两三年才能及笄。”苻绣若有所思道:“那女孩倒是识大体的,继兴,要我说,你不妨追求她,这样就是你继母给你生下弟弟,她也可以为一缓冲。”
  张继兴算是惊了:“姨母!我已成年,父亲和臣属皆默认我为少主。况且茂姨并不是您说的那样。”
  苻绣笑道:“傻孩子,她不想,她背后的人呢?当年她嫁给你父亲,她背后的郗家也是在下注,眼看你父亲将要成就大业,这回报可是江山政权啊!她就是不想,有心之人也要拿她的孩子做文章。但你若是娶了她的女儿,郗家仍不失为外戚,亦是一种皆大欢喜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