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秘密交易

  临淮郡,盱眙县,临淮太守府。
  张稷饱尝案牍劳形之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后院。他从小到大,依次受过颠沛流离、家贫无资、鞍马劳顿之苦,却未曾感到这般心累过。
  “夫君想必是饿了吧。”顾娘子笑吟吟地对他说,“我已经让庖厨备好了酒菜,就等着夫君忙完公事呢。”
  她并未问他有没有用过晚膳,也没有等他答话,而是径自拍手让仆妇们送上饭食,好像她才是主人一样。不过他虽然简单吃了点,倒也确实是饿了,而且她现在的确也是这里的女主人。
  那天她并未和他发生那档子事,只是和他口舌交缠了一番,便断定他还是童子身。“你还是童子身吧。”她给他擦拭着嘴角的舌津,嬉笑道,“亲个嘴这么生疏,快把人家的舌头都给咬掉了——你不会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吧。”
  “还请你自重。”张稷那时候强压着火气,一面分散注意力,一面苦口婆心地劝诫道,“既然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建议你适可而止。”
  顾娘子的脸上闪过犹豫,张稷于是趁热打铁道:“我观顾娘子的容貌才情俱是上佳之选,假以时日必然能觅得良配。”
  “可惜我的出身一言难尽,恐怕会让寻常男子望而却步。”
  “倒也未必。”张稷眉毛挑动,“顾娘子不是凡人,能配得上顾娘子的,自然也不是凡人,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顾娘子摸摸自己的脸:“你夸我长得好看?”张稷认真地端详了一眼,确认道:“长得确实还可以。”
  “既然我长得符合你的心意,那你不如把我给娶了吧。”她笑吟吟地说,“你的长相也颇合我的口味,而且我料想张使君也不然不是那种俗人。”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张稷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某处因为过度兴奋而导致血液流通不畅——再得不到解药只怕要出大问题。“我并非良配。”张稷最后一次挣扎道,“实不相瞒,家中尚有老母在,家父死于丧乱,是母亲拉扯我长大。她老人家想我娶一个门当户对家世好的女子——”
  “那你自己呢?”顾娘子道,“别老拿你娘当挡箭牌,你自己没有主意吗?”
  “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张稷道,“前汉冠军侯霍去病曾有言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就是因为他没有成家,所以没有留下子嗣香火。”顾娘子打断道,“你娘肯定不希望你家的香火断在你这里吧。”
  “严格来说,霍去病虽然没有成家,但是是有子的,额,私生子,虽然后面还是绝祀,但毕竟是两码事。”他纠正道。他的脑海中响起母亲的叮咛,母亲反复唠叨,要他早日成家,给这一脉传递香火。
  “那你娶我吧。”顾娘子嬉笑着扯开他的衣领,“我保证给你生个男孩子,生好几个,给你开枝散叶。”
  张稷要绷不住了:“可以的,但是现在不能做这种事。”他把她按在自己腰带上的手拨开,“你我还未举行婚礼,此事还要留到新婚之夜。”
  “横竖你要娶我的,也不差这一时。”顾娘子强行去扯他的腰带,“你总不会提上裤腰带就不认人吧。”
  “见鬼,我可不想在结婚前搞出来一个私生子。”张稷忍不住了,开始咒骂道,“你这么心急,是不是已经不是雏儿了?要我来给你掩饰?”
  顾娘子显然是被这几句话给伤到了,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然后给他冲了一包药粉,塞过来:“喝吧,喝吧,里面下了药,喝了早点去死!”
  张稷知道是解药,也顾不得烫,强行喝完。他静坐了好一会儿,身下的某处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大腿周围已经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发酸——足见此药乃是虎狼之药。
  他也不想谴责她的心狠,虽然她有苦衷,但亦不该如此害他。不过他到底是男子,看到她坐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心头便是柔软了起来。
  “你这么急切地想嫁出去,是不是你外祖父家对你不好?”他安慰性拍拍她的后背,她都因为痛哭而打嗝了。
  “我外祖父对我很好,那会儿娘也在。”她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他僵了一会儿,选择接纳。她说:“可惜我十一岁时,他们相继过世了。我舅妈虐待我,打我,让我干粗活,不给我饭吃,甚至想把我卖到北边去——”
  张稷狠狠地拧起眉头,卖到北边就是卖到燕国,下场一般都很凄惨。而且不管在何时,跨国贩卖人口都是重罪,更别提贩卖的还是亲人了。
  “该死。”他不知是在心里给人判刑还是在单纯地咒骂,“你舅舅不管吗?”
  “我娘是庶出,和舅舅非是一母所生。”顾娘子玩弄着他的衣襟,已经不哭了。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我好久没这样哭过了,自从娘走了以后,更别说还有个人陪着,和我说话,让我依靠。”
  “别太煽情。”张稷警告她,“所以你千方百计地想嫁人,就是想离开那里?”
  “是的。”她揪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道,“求求你娶我吧,就当是救我一命。”
  张稷是彻底地气短了,他听了半天,不晓得哪句是真话,只好问:“你之前说,你知道顾氏的秘密?”
  顾娘子闻言,眸子冷了下来,然后变成一种心痛的了然。张稷盯着她的眸子,意识到他们眼神交流之间居然有火花存在,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里却是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会娶你的,不过你得把顾氏的秘密告诉我,这也许很重要。”或许他觉得自己不够强硬,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试图说谎,不然我会把你关起来,让你比在你舅妈手底下的时候还要惨。”
  “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会休弃我吗?”
  张稷觉得自己要是这样做,实在太过畜牲,便道:“我会帮你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如果我们合得来,那就这样办吧。若是合不来——”
  “也就是说,夫君不会赶我走喽。”她莞尔一笑。张稷只觉得屋子里的灯都亮了一个度,她的红裙子就和火烧一样耀眼。“太好了,我们一定很合得来的。”
  “你怎么连夫君都开始叫上了?”张稷皱起眉头,黑着脸道。
  顾娘子开心了一会儿,突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那个,我相信郎君是个有信义的,但是,能不能还是请你写个契书?好让我有点安全感。”
  张稷沉默了好一会儿,顾娘子都开始绝望了,张稷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颜,颜色的颜,我娘给起的。”她一愣神,下意识地说道。”为我磨墨吧。”张稷一声长叹。
  张稷坐在案几前,提笔写道:“我于顾氏送嫁之时下令逮人,虽是奉命行事,但是终究是欠妥接着更是处理失当,坏了顾颜娘子的清誉顾娘子曾道,顾氏怀有大秘密,而我的一大困惑便是,顾氏究竟因何而富我和顾娘子虽然是机缘巧合,又有利益纠葛,才不得不结婚助她脱困,但是彼此甚合对方的心意侄儿愿意以官位作保,保顾娘子的清白——”
  他写道这里,突然问:“你能否保证,顾氏所谓的大秘密,你没有牵扯其中?也就是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违法乱纪之事,被胁迫的也要说。”
  顾颜眼睛一翻:“对你下药算不算。”
  “少贫嘴。”张稷用镇纸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掌心,然后继续写道,“侄儿愿意相信顾颜娘子的清白,以后她不负我,我不负她,断断不会因为得知了秘密而休弃于她。”
  写完之后,张稷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问:“你识字吗?”
  “会的,还会写字、懂一些算术。”她道,“有些是我娘教的,有些是我自己偷学的。”
  “不错,还知道霍去病的事。”张稷点头,“你娘是个好人。”
  顾颜红着眼眶,小声地嗯了一声。她看了一遍纸,不解地问:“你为何要这么写?这是写给谁的?”
  “我的叔父是当今的丞相大人。”他对着建康的方向虚虚地一抱拳,“我请他做个见证——你好好表现,我可是搭上了自己的官位。”
  顾颜写得一手清丽的小楷,签完了自己的名字之后,还拿出红胭脂,沾着按上了大拇指印。张稷也如法炮制。
  张稷把纸装进信封,搁到一边,忽然问道:“那个,我真要拿出十万钱去找你舅舅提亲吗?我手头没有那么宽裕。”
  顾颜笑了:“我知道郎君为官清正,手头没有余钱,而我也不是需要大价钱求娶的千金,郎君只需要拿出万钱即可——多了会让他们生疑,少了则怕他们不干——还有一点,既然我已经进了太守府的门,就不能回去了。之前是因为我那表妹不愿意远嫁,才让我寻到机会,如今郎君却是一个好夫婿,我怕被李代桃僵。”
  张稷点头:“我也怕顾氏看出什么,你回去遭遇什么不测。我那就要求既成事实,直接把那边的人叫过来举行个仪式,补个婚书就行了——横竖还有我娘那关要过呢,我自会写信给她言明的。”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顾颜给他倒上酒,在张稷愣神的档口,小桌上已经放好了酒菜。也不铺张,一些凉菜,下酒的猪肉,伴着酱料,色泽鲜艳,让人分外有食欲。
  “无事。”张稷整理了一下袖子,“对了,我派人去湖那边看了一眼,你没有说谎,我会将此事如实告诉叔父的。”
  “那顾氏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有些不安道,“我毕竟是出卖了秘密才得以——夫君,若是我因为此事害了他们的性命,我娘泉下有知必然会怪罪我的。”
  “此事可大可小。”张稷揉揉眉心,“其实那些地并不在本国境内,不如我再和叔父求求情,也和你舅舅好好谈谈,争取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如此,颜儿就辛苦夫君了。”她举起杯向他敬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