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七十六章 病中生乱

  张大雍乃是习武之人,身子打熬得很是硬朗,虽然也有饮酒纵欲之事,但平均四五年都不见得生过一场病。
  四月里,他前去典军,一时兴起就骑着马和几员骁将比试了几场。回来后,还以为自己是少年时,脱了盔甲就去冲凉。
  他起先只是抖了几个激灵,打了几个喷嚏,哪曾想夜里突然发起高烧,这可把郗道茂可急坏了。
  天亮之后,张大雍的烧是退了下去,但喉头肿得像个桃似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为了不影响到郗道茂和肚子里的孩子,他执意搬到官署去养病。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本以为这风寒一两日就能好,但不想一视事,便觉得头昏目眩,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咽喉肿痛,连吞咽也困难。
  好在一切都上了正轨,不会因为他一人患病而产生混乱。向雨田把城内城外把控得极严,好让他安心养病。
  原会稽王府内有不少亭台阁楼,张大雍挑选了一处离前面官署较远的僻静之处,作为自己的蛰居之所。
  他白日里兀自酣睡,到了晚上却是发烧咳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闭眼就是自己领军作战,所向披靡的场景。画面一转,他又身披龙袍,坐在朝堂上,接受百官朝拜。
  梦境断断续续,亦真亦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欲望很多的人,这些在梦里都得到了满足。后宫佳丽三千,但凡是他看得上的女人,无一不被征服。
  他在脂粉堆里蓦然回首,忽然想起少了什么。“葳葳,葳葳!”他挣脱了无数纤纤玉手的挽留。“陛下,快来玩呀,陛下!”她们阻拦他,想把他拖回到床上。
  “葳葳,你在哪儿,葳葳!”他挣扎着站起来,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寻找,却没有她的踪影。“怎么可能呢?葳葳在哪里,葳葳不在这里吗?”还是因为他太多花心,伤了葳葳的心,她生气了,不要他了?地面塌陷,他眼前一黑,终于惊醒。
  “相爷这是做噩梦了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双素手把巾帕浸在铜盆里,拧干了给他擦脸。
  “你是何人?”张大雍被她擦了几下脸,便耐不住性子推开她的手,“我可不记得伺候我的侍女里面有你。”
  “相爷说笑了。”她笑吟吟地说,“相府里的人那么多,相爷哪能个个都记得住?奴婢叫珊瑚,乃是夫人放心不下,叫我来伺候您的!”
  “胡说八道!”张大雍拿住她的手腕,“第一,我府上的人,都是自称公府或凉公府,没有称相府的。第二,我府上的人并不多,侍女只有十来个,我各个都叫的上名字。第三,我夫人这人一向小肚鸡肠,如今又是怀孕期间,敏感多疑得很,姑娘你如此姿容,她怎么可能放心让你来伺候我呢?”
  珊瑚把湿帕子糊到他脸上,右手往张大雍麻筋上一切。张大雍放开她,右手却是聚了内力往她腹部一拍。珊瑚迅速收掌和他一对,向后翻飞了一段距离,才卸去劲力。
  “逍遥气?”张大雍翻身而起,但一阵剧烈咳嗽,胸腔都为之发紧,“曹家的正统后人安安稳稳地做着陈留王,你们这些旁枝庶孽又在蹦哒些什么?”
  “呸!”她啐了一口,伸手抹抹嘴角的血痕,“曹奂的后人算哪门子正统,我们任城王一脉才是正统!”
  她虽然一身下人服饰,未施粉黛,但身份败露之后,挺直了腰杆,居然别有一番风姿,“重新认识一下,逍遥教圣女,任珊瑚。”
  “逍遥教我只听过任遥和任青媞,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张大雍掩面咳嗽,“任遥已被孙恩所杀,任青媞与刘裕诸姬妾一起伏诛,你又是何人?”
  “一对不成器的兄妹,只因为年岁稍长,自诩血脉高贵,便位居我之上,相爷杀了也就杀了。”她眨眨眼,“相爷好狠的心,只一掌就差点要了珊瑚的命。”
  张大雍不是很喜欢女人在自己面前故作媚态,这个珊瑚看着年岁不大,举止却让他觉得有些油腻:“你不是来行刺的吧。”张大雍咳嗽了两声:“咳咳,虽然我身体不适,但杀你不需要废太多力气。”
  “珊瑚自然是不敢伤害相爷?”她平摊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实不相瞒,我可不像任青媞那个小贱人一样没眼光,把宝都压在了刘裕身上。我一早就相信相爷才是真龙天子,如今只想为相爷侍奉汤药,蒲柳之姿,还请相爷不要嫌弃!”
  “停停停!”张大雍抬手阻止了她上前,“你今年多大?二十?”
  “小女子只有十七。”
  “哦,还没我儿子大呢?”张大雍无奈道,“珊瑚姑娘,你看我一把年纪,都能当你爹了,你不觉得埋汰,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而且我心里只有我家黄脸婆一个,所以还请姑娘自重,我也自重!”
  他连连抱拳,求她放过:“如果你铁了心要进我家门,没问题,还有机会的,我儿子和你年岁相当,要不你去找他?求求你别打扰我养病了!”
  任珊瑚真的尴尬得要死,她一向自视甚高,如今自荐枕席,还被百般嫌弃。
  张大雍苦口婆心,在劝人从良上很有一套:“珊瑚姑娘,这曹魏亡国也有百年了,如今这司马氏的江山都要不在了,你又何必执着呢?任遥、任青媞已死,逍遥教人心都散了吧,你一个弱女子,何必这么辛苦呢?不如这样,我认你为义女,若是你还有个哥哥弟弟的,我给他封个官爵,让他接续任城王的香火,可好?”
  “相爷和夫人伉俪情深,是珊瑚自取其辱了!”她只觉得头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窗子翻飞了出去,“相爷并非是受了风寒,而是中毒,下毒者另有其人,还请相爷早做医治!”
  “混账!”张大雍一拍床板,剧烈地咳嗽起来,“来人,快给我把向雨田给我叫过来!”
  张大雍确实是中了毒,一开始确实只是卸甲风,但所用的药材里被人动了手脚,毒药已经渗入张大雍的心肺,必须要外力才能拔除。
  在京的圣门大佬尽皆前来为张大雍拔毒,同时萧黯手下的暗卫铺天盖地地散出去彻查此事。当然,为了不让郗道茂担心,对她封锁了消息。
  张大雍跌坐在蒲团上,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一双纤纤素手抵住他的后心,向雨田和张恺之居于闻人言身后,闻人言将三人的内力输入张大雍体内。
  “噗!”张大雍脖子一扬,吐出一口黑血来,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去。闻人言虚虚地托了一把,呵斥身后的两人道:“你俩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扶丞相大人一把!”
  张大雍被七手八脚地搬上床,陆敬修过来给他把脉:“丞相体内虽然还有余毒未清,但病灶已然是拔除,内力运转当无阻塞,用药好生调理,不出几日,就可痊愈!”
  陆敬修乃是当世丹道大家,在此道上的造诣怕是只有丹王安世清与之相较,比起半调子的向雨田强了不知多少。用了他的方子,张大雍不出三日便是痊愈。
  至于下毒之事,也有了眉目。原来当年天下大乱,渡江避难的宗室诸王凡五人。除后来的晋元帝之外,尚有西阳王、南顿王、汝南王、彭城王四王,即是所谓的“五马渡江,一马成龙”,可见渡江的司马氏宗室人数不少,如今乃以谯王司马尚之兄弟为翘楚。
  司马尚之是在桓玄之乱时唯一敢站出来的宗室王爵,业已不幸罹难。如今其弟司马休之效仿其兄,欲匡扶社稷,于是下毒谋害张大雍。
  张大雍大怒,下令搜捕司马休之兄弟,又请天子下旨废去谯王一脉的爵位。无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司马休之显然有人暗中相助,只有其从弟司马康之被捕,而司马休之本人已逃往燕国。
  张大雍直接给司马康之赐下毒酒,令其自杀,同时召司马氏诸王来京,一旦有违,按谋逆论处。一时间,朝野内外风声四起,都以为张大雍将篡位登基。
  凉公府内一切都风平浪静,下人们被勒令三缄其口,郗道茂虽有所怀疑,但是看到丈夫病愈归来,还是万分欣喜。
  “轻一点!”她只觉得丈夫的动作有些粗鲁,“就十几天没见,不至于这样吧?可是想我了?”
  张大雍大病初愈,心里也揣着火,看上去一脸病容,人也消瘦了许多。
  “怎么瘦成这样了?”她一手扶着肚子,“我说了让你留在家里,不碍事的,瞧把你给瘦的。”
  张大雍很庆幸自己没有留在凉公府,不然就连葳葳和肚子里的孩子也——或许他是在原会稽王府里被下的毒,那里可能有一些司马氏的旧人,被他们找到了机会——但他觉得怎么担心她和孩子的安危都不为过。
  “我在幕府山新建了别野,很快就要完工。”张大雍亲吻了她的脸颊,提议道,“夏日将至,你怀着孩子,我怕你受不住热,就带你搬到山上去住。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医师稳婆,就和城里一样方便。”
  郗道茂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发生了事情:“那你呢?”
  “我也和你一起。”
  他已经向四方传递消息,要他们严阵以待。尤其是陶弘毅那里,张大雍要他守护好继兴和润玉,若是他和葳葳有什么不测,就让陶弘毅等人兴兵南下,立继兴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