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八十七章 丰收祭典

  军情由北向南总是传递的很快——先是发出快马,将消息传递至淮阴,淮阴则会发出快船沿着运河直下,不消三四日,建康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继兴在军报的最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目前谯南的情况并不明朗,便是已经成了一盘散沙,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兵力过去收复。
  当然,几乎没有什么人关心他的声明,大家都在围绕着对他的封赏问题进行争议。该封赏是肯定的,至于封什么,怎么赏,大概有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是,张继兴作为凉公的独子,其优秀已经毋庸置疑了,凉公再拿他来标榜什么一视同仁,甚至是蓄意打压,就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了。朝廷的公卿多持此说,他们已经嫌弃张大雍在称帝之路上亦步亦趋,太过吊人胃口了,找他们的意思,张大雍应该直接把儿子提成自己的副职,就好像魏武和魏文的旧例一样。
  另一种意见是,张继兴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手下的兵马有些限制他的发挥了,张大雍应该给他更高的名位和更多的兵员,让他去攻略更大的目标。将领和幕僚多持此说,其中荆州派系的人希望张大雍能以张继兴为主将伐蜀——他们也好在世子面前表现自己,而不愿让淮州派系的人专美于前。
  荆州派系包括张继兴的舅父苻宏,水师都督郑平原,甚至包括张继兴身边的新进之人张石龙。他们都是半路投靠张大雍,自觉在有些事上不太稳当,想着和张继兴这个唯一接班人打好关系。
  淮州派系包括张大雍在广陵起家的班底,无论是陶弘毅还是檀道济,都和张继兴过从甚密。王镇恶并不属于任何派系,他行事肆意骄纵,又有贪鄙的恶名,和同僚关系不行,唯有张大雍能压得他、维护他,他在某种意义上只听从张大雍一人。
  张大雍在这个问题上不得不慎重,向雨田说得对,他之前对继兴的态度,确实给了别人他在打压继兴的误读——他只不过是把之前在家里的那套拿过来,还以为继兴是孩子,需要教训而已——这实际上是不对的,他是他唯一的儿子,就应该给他更多的信任和更好的机会。
  张大雍最后决定给他一个品位不算高,但颇有深意的官职——四品北中郎将。这个官职,低于武卫、左右卫等高等杂号将军,而在低等杂号将军、礼见诸将军和普通中郎将之上。
  北中郎将严格来说还是属于朝臣体系下光禄勋的属官,可以宿卫禁中,是禁军的高级将领,这意味着张继兴即使人在地方,也能在禁军中保持影响力。
  北中郎将曾是郗道茂之父担任过的官职,张大雍在加号镇东将军之前,曾以北中郎将的名义领徐兖二州刺史,这意味着一种传承,代表着对北府兵的故义。
  张大雍还给他假节,让他监下邳东部谯郡南部诸军事。这就意味着张继兴拥有了此处的军事自主权,他可以征伐越过边境征讨攻略。当然,还是归陶弘毅节制。同时他手下的军额也达到了一万五千人。
  出镇一方将领的职衔大致分成了两大体系,三种等级。一种是都督体系,一种是持节体系。都督体系有三等,一等都督,二等镇守,三等监事。持节体系亦有三等,使持节,持节,假节。
  一条战线的总大将为持节都督,常常加州刺史(陶弘毅、苻宏、郑平原)。驻防边郡资历较轻者(王镇恶、檀道济)或拱卫畿郡资历较重者(张达、张稷等)为镇守,常常加郡太守(畿郡为内史),在边郡者会给假节,视情况而定。在内郡资历较轻者,往往以某处郡守监某事(李应),稍次一点的是郡守加将军名号(陶潜),非郡守监某事者(李瑀)最次。给张继兴的,基本上算是三等最次,多少也平衡了一下老将们的心理,也方便陶弘毅对张继兴进行管理。
  最后是进爵,把很久之前给他的关外侯提升为南昌亭侯。这个南昌亭,在淮阴,就是韩信故事里,南昌亭长当官的南昌亭。一来还是要提醒儿子,现在还需要蛰伏和磨砺,二来淮阴如今发展得很好,张继兴可以分点税收,也稍微补贴一下。
  张大雍的意思,很快就被中书生成诏书,迅速发往淮北了。
  与此同时,一场声势浩大的农业竞赛,正在僮县、夏丘、徐县、凌县四处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徐县到底是郡城的规制,郑吉又颇有用心地为张继兴预留了宽敞的官署,叫张继兴来了就有点不想走。徐县的水稻由于战事的缘故,之前经历过抢收,好在郑吉留了一手,让人将稻谷按家户堆放,避免了统计收税时的很多蛮烦。同时还是一部分稻田比较偏僻,没有来得及收割,也安排人前去处理了。
  徐县的产粮情况先行出来,徐县有两千五百余户,一共开田五万亩。今年夏天水热条件好,平均亩产五石左右,超出了张继兴等人预期。徐县种粮的前三甲都达到了亩产八石左右,这也是江南中等水田的平均亩产(此处都已经按照水稻46.7%的脱壳率做了换算,计重的是大米)。
  张继兴心里明白,徐县偏南,又是在洪泽湖边,土地肥沃些,运气好的话有这种收成不足为奇,其他三县就未必能有这种收成了。
  他在徐县待了十几天,其他三县的消息陆续传来。
  总体情况都很不错,夏丘有两千五百户,来田五万亩,收获稻米二十万石,平均亩产四石左右。
  凌县有两千户,开田四万亩,收获稻米十四万石,平均亩产三石半。
  地处最北的僮县有五千户,开田十万余亩,收获三十余万石,平均亩产也达到了三石。
  四县最后一共亩产稻米近九十万石,这大大地超过了张继兴等人之前的预期,增长高达五成!
  结果一出来,四县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极而泣——按照之前六公四民的税率(对半分的税率是作为恩典留在祭典上宣布的,他们此时并不知情),刨掉人工成本,家家都能剩余八、九石左右的粮食——这些北边来的百姓,估计有近十年时间没吃过饱饭,更别提有余粮了!
  张继兴若是和张恺之、陆敬修等人一样开了天眼,就会晓得自己头顶上的黑龙身边聚拢起了大片的白色云气。这云气虽然不如父亲的红云那般已经凝聚火德,但黑龙在其中翻腾,显得畅快无比,已然是有了根基——这就是所谓的得民心啊!
  没有土地和人民,没有百姓的拥护,就是命格再高者,也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终有将好运消耗殆尽的一天。想那刘裕命格虽贵,运气蓬勃时带着几十个人能打跑几千人,但其只掌兵事,不掌民事,最终气运衰竭,为张大雍所败。
  典农署的人经过占卜,参考农书,最后把祭典定在了九月十九日这天。张继兴命人在洪泽湖北岸搭起祭坛,打算先后祭祀社神(土地神)后土皇地祇(后土娘娘)、农神稷王爷(周人的始祖)、濉河龙神(濉河是流经这一带的重要河流)。
  各县种粮的前三甲已经到了,一共十二位助祭,周围的农民也有过来观礼的。张继兴还专门请来了一位姓张的道士,委托他担任司仪,知道祭祀的流程。
  九月十九日这天,张继兴换上了一身红色的五品官服,十二位助祭也被临时授予了绿色的九品官服。这十二位助祭事先已经接受过培训,明白了这身衣服所代表的含义,穿在身上那叫一个得意。台下百姓不懂,只觉得台上人穿得红红绿绿的,显得分外喜庆。随着恢宏的礼乐响起,在场百姓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张继兴站在台上,例行要讲几句话的。他看着台下排得乌压压的人群,和他们脸上喜庆期待的表情,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各位父老,在开始之前,有几件事相让大伙儿知道。
  “今年我们四县一万两千人,一共开田二十五万亩,最终收获稻米九十万石!这一切,都离不开后土娘娘,稷王爷和龙神的庇佑!
  “我与各位父老事先有过约定,租借官牛者,六公四民,自耕者,五公五民。但是大伙儿都是刚从北地逃荒过来,缺少积蓄,自耕者寥寥无几,所以——”
  他拖长了音量,父老们都伸长了脖子,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我决定,今年一律五公五民!若是有自耕者,来典农署,我给你们退税!”他看着底下的百姓,“今年我相信大家每家都会有十石以上的余粮,淮北粮价颇高,能值几十贯,我相信大伙儿应该好久没有见到几十贯钱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底下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何止是好久,可以说是一辈子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笔钱啊!”随后就是对张继兴的称颂之声。
  张继兴摆摆手:“我相信,绝大部分人会把它存起来。但我想,真正聪明的人,会拿一笔钱出来买耕牛。这样来年就能耕种更多的土地,收获更多的粮食。”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前排的一个老农大胆问道:“大人大人,俺又不识字,去买牛怕被人坑,该怎么办哩?”
  “如果各位父老信任,可以把钱交给典农署,由典农署统一购买耕牛,回来发放给诸位父老!考虑到运输成本,可能比一手价稍贵,但一定时间内,出了问题典农署会负责,不知道各位父老能接受不?”张继兴答道。
  “能能能!”老农迫不及待地代表其他人,“我们都信任大人!”他今天居然和张大人说了好几句话,回去可以吹好久了。
  张继兴最后意味深长地说:“让百姓勤劳能够致富、善良可行天下,这是家父和张某的夙愿。”
  这句话是表明政治理想,比起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之类的,未免太过朴实了一点。但是百姓就吃这一套,在一些人带头下纷纷下跪磕头,称呼张继兴为父母官。
  庄严肃穆的礼乐响起,张继兴作为主祭人在司仪的引领下,十二位助祭的辅助下按步就班地开始祭祀。他头顶上黑龙身边的云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
  祭祀完了后土娘娘和稷王爷,在领着人抬着三牲去濉河边的路上,张继兴终于得空问郑吉:“刚才你在下面安插了多少人?”
  郑吉老实道:“就带头磕头的那几个,那老农真不是我安排的——主公讲话的效果一向很出色的,今日之后,主公贤能的名声就要传开了。”
  祭祀龙神的时候,又发生了异相。三牲放在木筏上漂在水上,迟迟没有下沉。张继兴掏出一篇骈四骊六的表文开始念诵,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高呼,龙王爷显灵了。
  只见从天边涌来一线河浪,打翻了木筏,还咕咚咕咚地冒了几声水泡,就好像真有神龙在水下使用祭品一样。
  不说是些平民百姓,就是郑吉看张继兴的眼神都有几分狂热:“先前听人说主公是真龙化身,我还斥之为谣言,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