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八十九章 可怜老父

  张继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南大营了,自他走过以后,南大营又经过几次翻新扩建。他曾经在那儿挥汗如雨的校场,已经被改成了一排排簇新的给中下级军官住的营房,而在其他地方另修了更大的校场。
  建康周围一共驻防了三个师一个旅和一个团。一个师驻扎在三桥篱门外南市附近的南大营,一个师驻扎在西篱门外石头城,一个师分散驻防在幕府山以北的沿江地带和各处港口。剩下一个旅扼守在北篱门外钟山脚下,临近建康—京口大道。最后一个团被安排在建康城内凉公府附近。
  张继兴在禁军一旅中团受训时的校尉孙康还留在南大营任职,因为得到了张大雍的赏识,目前已经升任南大营师右旅中郎将一职。
  张继兴见到他十分高兴,拱手作揖道:“校尉大人别来无恙?”
  孙康连忙给他还礼:“哎呦,您这可是折煞我了呦!”
  军中的职衔自成体系,和朝廷官制并不能一一对应。这些职衔由低到高分别是伍长、什长、九品队正、八品都头、七品司马、六品校尉、五品中郎将。中郎将以下,为了不和朝廷官制的官职产生冲突,仅称司马、校尉,最多加上部队番号以示区分,俗称“白板校尉”(因为朝廷官制中有司隶校尉、五营校尉、城门校尉等,都是三四品的高官,容易产生混淆)。
  五品对文武两班而言都是一道坎,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上殿参加早朝,因此被称为“殿上人”。他们的俸禄待遇和六品官相比有了质的变化,想有诸多特权,因此世人以五品官以上为“贵人”、“通贵”。
  由于编制的扩大,担任旅中郎将的人增多,有相当一部分人有职衔而无官号,即“白板”,只有少部分人能有杂号中郎将的称号。而像张继兴这种手下的军额和一个军(一万五千人左右)相当、四中郎将之一的北中郎将,其官品地位甚至要在低级杂号将军之上。
  当年张继兴刚入伍时,孙康二十多岁便当上一团之校尉,足以称得上是年青有为。然而一年多之后,张继兴已经凭借功劳从一介“白丁”跃升为北中郎将,反倒成为孙康的上官。
  不过孙康并不会有嫉妒不忿的想法,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张继兴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张继兴本可以靠着父亲的荫庇,一起步就是很高的官职,但他还是一步一个脚印,从伍长、什长做到队正、司马,反倒让孙康感到十分钦佩。
  张继兴来南大营,是想先把手下的黑衣卫士安顿一下。在建康城内,保持一只百人以上的武装并不合适。他打算把籍贯在别处的黑衣卫士安顿在大营里,有事只要带着张威等家在建康附近的就可以了。
  孙康很爽快地帮他把剩下的黑衣卫士安顿在营房里,并且给了比较不错的待遇,让他们享受单独的房间(就是张继兴当队正时住过的那种小室)。张继兴给他们留下钱,嘱咐他们轮流出去放松,切记不可惹是生非。
  孙康送张继兴等人出去的时候,路过正在训练的校场。张继兴在校场边上停下来观摩了一会儿,孙康给他介绍道:“您北上之后,到目前为止又招募了两期新军,凉公打算将此定为常例,每年春秋各招募一期,至少这几年打算如此。
  “目前新军的训练已经专门化,分成了枪兵、刀盾手、骑射、弓手等科目。夜塾也改成了随军学堂,每旬抽出三天时间进行教学,已成了定制。新军不再是自愿报名,而是必须要去。”
  “如此,可以称得上军学了!”张继兴感慨道。
  张继兴接着又问孙康目前大营还有多少新军。孙康告诉他,头两期招募的军士,一共一万来人,跟着他北上走了三千。南大营里还留了六千多人,是驻防的主要战力。其他的都是新军,采用的是以老带新的办法在管着。
  孙康知道张继兴这次回来,就是想着再带一批人北上去补充军额。孙康甚至自己也想过去、加入到张继兴麾下,哪怕不当中郎将了,还做个校尉也好——留在后方确实没有立功的机会,孙康成天要做的,不过是要抓新军的训练而已。
  但孙康忍着不开口提这件事,张继兴便也没有主动邀请——毕竟孙康做过他和沈默、郑吉、黄龙等人的上官,资历太老。目前张继兴手下的军额数目,还没有大到能够抵消这个老长官的个人影响力。把他带过去,只怕会带来管理上的不变。若是他有一天能统领五六万人了,便可以考虑接纳孙康——伐蜀便是很好的时机。
  从南大营出来之后,张继兴正欲翻身上马,张威突然小声地提醒道:“主公,王女君在那边等你呢!”
  张继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之间树木荫蔽下正停着一辆牛车。润玉抱着双臂坐在车辕上,脸上冒着丝丝的冷气。车夫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总归是十分识相。
  张继兴走过去,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润玉反诘了一声,跳下车辕就要打他,“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人怎么会说出来这种话!”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她的脚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张继兴赶忙跑上前把她抱起来,润玉顺势拿他撒气,小拳头胡乱地打在他的身上。
  阳光自树叶间投下斑驳的阴影,落在张继兴的脸上,看着有些怕人。润玉感觉到了危险地气息,连忙把手收回来护在身前:“你要做什么?”
  张继兴也不多言语,食指与拇指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哦。”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张继兴吻得她睫毛都在发颤。
  她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距离上一次见面,一晃眼又是五个月。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叫她有应接不暇之感,每次她觉得撑不住,都渴望有他在身边,想象着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安慰她、指导她做一些事情。
  张继兴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发紧,非得从她的口中攫取舌津才行。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食指和拇指揉搓她的耳根,然后用大拇指捺着她脸颊上的泪水。
  他放开她:“怎么哭了?”
  润玉用袖子狠狠地抹一把脸:“喜极而泣行不行?”万幸她多是以素面示人,比其他女子多了可以肆意哭闹的本钱。
  她试着站起来,却痛呼一声,跌回他的怀抱:“脚崴了!”
  张继兴把她抱起,让她坐到车辕上,低低地骂她“娄命”(作死的意思),气得她又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张继兴单膝跪着,把她喊疼的那只脚脱掉鞋,放在自己的膝面上。润玉的脸已经憋红了,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羞的。张继兴给她脱袜子的时候,她突然很傻缺地问了一句:“不闻一下嘛?”气得张继兴把袜子往她脸上糊,润玉大笑着躲避,险些又从车辕上摔下来。
  “脚不小。”继兴轻捏着她的玉足,也不问她疼在哪里,直接把内力输进去,给她化去瘀血。润玉只觉得脚上清清凉凉,十分舒爽。她低头看着情郎,把耳边散开的头发拨到耳后,张继兴正好抬起头,看见这足以称作“风情”的一幕,便是展演一笑,羞得润玉偏过脸去。
  远处的树荫下同样藏着一辆牛车,张大雍撩起车帘看向这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尽管受制于角度和视线,他没有看清他们做了些什么(亲吻),但是却晓得这对小儿女之间的暧昧是真的。润玉收到消息比自己晚,跑得居然比自己快,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一旁的姬管事看到这一幕自然是高兴的,少主人终于有了心仪的对象,还是小王女君!但他看了一眼老主人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发表意见。
  “主人,我们要不要过去。”姬管事试探性地问道。
  “不必了。”张大雍放下帘子,“他俩也好久没见了,让他们亲近亲近吧。”
  牛车驶出一段距离之后,张大雍终于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听得外面驾车的姬管事心头一紧,心想,老主人不会给气疯了吧!老主人一向是把小王女君当亲闺女的,小主人这样搞,确实让老主人一时间很难接受啊!
  张大雍确实难过失望了一阵,他确实多次动过心思,要这对小儿女在一起。之前张大雍也怀疑过他俩的关系,不过到最后总是告诉自己,这是多心了。
  如今基本可以肯定了,张大雍反倒高兴不起来,居然有一种自家的白菜给猪拱了的感觉——但明明继兴才是自己亲儿子啊!他回想起之前自己半开玩笑地和继兴提起,要他“勉为其难”、“虚与委蛇”,没准这混小子在心里偷着乐呢!他那副“悲愤”、“愿意为大业牺牲个人幸福”的表情,都是装的呗!张大雍最后还是被儿子给摆了一道啊!
  张大雍没有想好这事该怎么和葳葳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说。而且他觉得自己也要好好憋着,不让继兴和润玉晓得自己早知情。到时候再做出一副“为了儿女的幸福向王献之低头也无妨”的坚忍牺牲姿态,好让这对小儿女感激涕淋,岂不美哉。
  张大雍觉得有必要好好敲打一下姬管事:“姬彘!今天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不然的话,就是你整个人烂在地里,听明白了吗?”
  姬管事只觉得背脊一凉,当初自作聪明被打军棍的事还历历在目:“老奴必然对此事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