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十一章 家道落郗氏谋划 吐心扉离魂真相

  琵琶声响起来之前,郗融、郗冲夫妇正坐在小厅里叙话。郗冲夫妇虽然要守下半夜,但也不想这么早去睡。
  这日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先是西平公携旧部曲来访,然后是葳葳出了那档子事,再是又有访客。
  对女人们来讲,最大的体会可能是心累。以顾淑瑜为例,从几日之前便开始悉心准备菜肴,一开始以为用不上了,好在一波三折,最终还是没有浪费。
  当然最令她们担忧的还是葳葳。
  男人们则开始琢磨家族的生存和发展,姊妹惨遭婚变,归家未久便不堪忍受自杀,这已经狠狠刺痛了他们的自尊。
  郗融对弟弟说:“西平公非凡,父亲已有意助其成事。”
  郗冲点头:“西平公及其左近要么是北人,要么是没落士族,在江南和朝廷中缺乏根基,我们的帮助对西平公而言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从一饭之恩到财帛之助,更深入些的是仕途上的提携,最后则是妻之以女。
  朱梓芳一听说两家要联手,便来了兴致:“好呀好呀,西平公是个好归宿,葳葳嫁给他自是一举两得!”
  “梓芳!”郗冲有些生气,这葳葳刚离了火坑,怎么能忙不迭地让她去下一个呢?虽然他相信西平公的人品,但前恭后倨的例子不在少数,王献之便是一例,他又如何肯再让葳葳以身涉险。
  顾淑瑜却是站在朱梓芳这边:“我也觉得西平公对葳葳来讲是个好归宿,西平公早就对葳葳不一般,我觉得人家是真心的——若连这个都能算早有图谋,那这心机也委实太深了一点——而且自葳葳出事以来,西平公亲自为她疗伤奉药,不肯假借他人之手。你俩也是为人夫君的,敢问能做到这一步吗?”
  朱梓芳笑道:“二哥我不清楚,但阿冲肯定是做不到。从来只有他生病,我伺候他的份。我一生病,他人就没影了。”
  郗冲涨红了脸:“你胡说,我生病几时要你照顾过了?”
  郗融觉得头大:“好啦好啦,这终究是葳葳自己的事,我们旁人纵是觉得西平公有万般好,也要看葳葳本人的意思——这事先放一边,我看爹的意思,是要提携王小郎君了。他让我就近择吉,给王小郎君举办一场冠礼。”
  下午王镇恶来的时候郗冲也在:“王小郎君家学渊源,自己又从小走南闯北,颇有见识,将来必成大器。”
  而且在王小郎君身上下注的成本和风险都要小得多,而西平公作为亡国之后,给他下注回报和风险都是惊人的。
  “还不够。”郗融却说,“我已经让人打听过,王小郎君蒙难之时,曾得过一个叫李方的恩人的接济,所以我们若要与其结好,就必须胜过李方。”
  那李方不过一区区土豪,也配和高平郗氏相提并论?
  郗冲笑道:“大哥既然已经让人打听过了,必然有了成算。”
  郗融点头:“王小郎君已到婚龄,据说那李方曾有意将女儿嫁给他。奈何李妻嫌弃王小郎君是个破落户,极力反对,方才作罢。我们要和小郎君结好,不妨妻之以女,我们家没有适龄的女儿,便是保媒为他介绍一个好女孩也是可以的。”
  那李方到底是小门小户,接济王镇恶的事未必有很多人知道,但许婚又反悔这样事情,都不需要刻意散播,就有很多人知晓,如此做派,不叫结好,叫结仇。
  朱梓芳和顾淑瑜相视一笑:“你们郎君能想到的,我们女郎也能想到。我下午就和二嫂提过,说这王小郎君一表人才,而我家小妹恰好待字闺中,便有意为他二人相看。”
  郗冲自然是不肯承认妻子比自己有先见之明的,硬说她是瞎猫逮到死耗子。
  郗融却是赞同了她俩的提议,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没有适龄女孩,亲戚家有真是再好不过了。而且王小郎君是西平公的小兄弟,和朱梓芳的妹妹也不差辈。
  此事说定,郗冲和朱梓芳便回去休息了,留郗融和顾淑瑜在小厅守夜。
  此处没有旁人,郗融就让顾淑瑜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给她按摩太阳穴:“今日真是辛苦夫人了。”
  这些年都是顾淑瑜在掌家,事无巨细都要经手,以这次西平公来访为例,顾淑瑜提前几天便开始准备。今日波折不断,郗融真担心妻子吃不消。
  “夫君,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顾淑瑜安慰道。兄长郗超的光芒太甚,郗融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或许在外人看来郗超如何优秀,郗融如何平庸。但在她眼中,自家夫君是最好的。
  当此浓情蜜意之时,琵琶声适时响起,为二人平添了些许声色。
  顾淑瑜嘤咛一声:“夫君,是何人在弹琵琶?”
  郗融一顿:“应是西平公,他来时,我看见他的行李中有琵琶。”
  顾淑瑜笑道:“久闻西域人能歌善舞,这曲琵琶当真是好听,葳葳日后要有福气了。”
  郗融搂紧了她,嗔怪道:“当此夜深人静之时,夫人就不要提起其他男子了。”他居然是吃味了。
  郗冲和朱梓芳那里,却是闹起了别扭,两人躺在一处,各自有各自的被窝,一个仰面朝上,一个侧卧,都没睡,也都不说话。
  琵琶声响起,郗冲稳不住了,心里好像有无数小兽在挠他的心。他钻进朱梓芳的被窝里:“还是你这里暖和。”
  朱梓芳哼了一声:“不是说谁先开口谁是小狗吗?“
  “夫妻之间的事,怎么能算是事儿呢?”他环住妻子的腰。
  朱梓芳有一样好,便是平日嘴凶的狠,但他只要一靠近,她就会脸红。
  “你要干嘛,下半夜还要守夜呢!”
  “无妨,夫人若是累了,下半夜便都交给夫君我。”
  夜里郗道茂呓语,阿忆听着害怕,便敲门喊来张大雍。后者和衣而眠,警醒得很,来之后一诊脉,眉头紧锁。
  郗道茂气机紊乱,不是普通的梦魇之相,偏生自己的功法以内壮为主,与魂魄无涉,若师兄在此就好了。
  万般无奈之下,张大雍只得用真气刺激几处自己知道的可以宁神的穴道,再徐徐将她唤醒:“葳葳,醒醒,葳葳。”
  郗道茂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才没事。
  当她回过神来,入目便是张大雍脸上关切的神色:“西平公怎会在此。”
  张大雍沉吟片刻:“你梦中呓语,阿忆唤我过来。你方才气机紊乱,我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你唤醒。”
  阿忆道:“是的女君,方才你说起梦话,呼吸有一阵没一阵的,奴婢害怕,便去隔壁请了西平公。”
  “我先前说过,魂魄方面的事情,并非我所长。我师兄向雨田是此道行家,只可惜他行踪不定,联系上他需要时间。数年前结识的一位道长也有真功夫,却同样不知此刻他在何处落脚。”张大雍叹息道,“你这状况若不是打娘胎里就有的,考虑一下中了厌胜之术的可能。”
  若是打娘胎里就有这毛病,只怕连七岁都活不过,应是有人暗害。
  郗道茂让阿忆回避,等她出去以后,才对张大雍道:“我得了离魂之症。”
  这事她连家人都没敢告诉,却选择将此事吐露给他。
  “一回来,我便得了离魂之症,起初以为是梦。直到附身在一只麻雀身上,看见附近一个车夫翻车而死,醒来后从侍女口中得知此事,才知道不是梦。”
  张大雍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半梦半醒间听见侍女议论此事,把这件事带入了梦中?”
  “你别急,还有一件事。”郗道茂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你我初遇的次日,你猎获了一只怀孕的母鹿,几个月后母鹿产崽,一公一母,叫大呦和二呦。”看看这糟糕的起名能力。
  张大雍顿时脸色大变:“难道你附身在——”
  郗道茂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说出来,说出来我和你急!”
  张大雍强忍着笑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信了,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他的手很大,手心粗糙,但很厚实温暖,令她无端感到心安。
  “如你所说,离开建康的次日便有离魂症状。但你要知道,便是最厉害的厌胜之术,也不可能速发。我换个问法,你大概从什么时候起,睡不好,没精神的?”
  “近几年我的身子一直不好,失眠觉轻,可能有两三年之久了。”
  张大雍皱眉:“那可有什么人特别恨你,恨不得你死的那种?”
  秘密说出来之后郗道茂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司马道福算吗?”
  张大雍一本正经地说:“她贵为公主,自视甚高,能巧取豪夺得到的东西,又何必用厌胜之术至你于死地?”居然还拐弯抹角地骂了王献之。
  “那我想不出了。”
  “之前家中的小妾呢?”张大雍说,“久闻王子敬后宅不宁,有没有人想至你于死地的?”
  郗道茂当真是尴尬的要死,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应该也没有,她们有些是从前伺候过我的侍女,只有恩,没有仇。”真的好气哦。
  “那你想想从哪天开始恶化的,你那时候附身在何处?”
  “附身在王宅的一株桃树上,桃树让人给砍了,我就不行了。”
  “按理来说,若是寻常的附身,所附之物死了,你最多受些惊吓,当不至于伤了魂魄。”张大雍问,“你都附身过哪些东西,拣记得的说与我听。”
  “鹿、大雁、鱼、麻雀、兔子。”郗道茂说,“附身兔子的那次被狼咬死了,然后就吓醒了,也没多大事。”
  张大雍皱眉:“那植物呢?”
  “就之前说的那株桃树呀,真的特别奇怪,我连着两天附身在上面,树被砍了,我人就不太好了。”
  张大雍幡然醒悟:“原来是这般,我曾听过一个邪术,大致是通过某种手法,将人的魂魄与某样树木相连,然后砍伐树木,取树芯做成人偶,便可取人性命。”
  “啊?”郗道茂惊讶道,“那离魂的症状做何解?”
  “因为邪术的发动需要时间,而想害你的人之前肯定没有想到,你有一天会离开王宅。”张大雍推测道,“你若一直待在王宅,估计一有离魂之症,便会直接附身在树木上。但因为你人已经离了建康,所以你的灵魂四处飘荡。所以那人应该追加了某种法术,吸引你附身到桃树上。”
  郗道茂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究竟是谁要害她?
  “如今桃树已经砍伐,我们假定他已经取得了树芯,开始制作人偶,这都需要时间。而且据我所知,这类邪术都有一定的施法距离,有时候隔了一座山,一条河都无法生效,所以此人若要取你性命,必然会携人偶来到你家附近施法。”张大雍安慰道,“我们还有时间。”
  难以抑制的恐惧让她投入他怀中,呼唤他的名字:“大雍,你可一定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