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刀牙血案 中

  子宇轻轻道了一声:“小心,脚下有尸骨。”言毕他便慢慢俯下身来,蹲在岩壁上,将火把向脚下照去,果然是一具尸骨堆在那里。
  寒雪听了心中不由一凛,却道:“让我来看看。”
  子宇伸手扣住洞顶凹凸不平石槽,往前迈了一大步,跨过了那具尸骨。
  两人便拄起火把,一齐向脚下看去,只见那尸骨似乎已经腐朽了,显得很是零碎,仅有一块头盖骨还算完整,不过奇怪的是,尸骨之上坑痕点点,透出乌黑之色,倒不是寻常所见的那般白骨了。
  寒雪看到这里之后,眉头紧皱,她捡起一块石板条,向那尸骨轻轻拨去,那尸骨一动不动,原来已经深深嵌入洞壁之内了。
  子宇忽然看到自己脚下还有一截斧头,不由奇道:“咦,这斧头与外面那个,不正是一对么?”伸手去拾时,却也是拾之不起,原来那斧头也是在这里沉寂太久,已与脚下岩石融为一体了。
  寒雪向子宇所说的斧头看去,见到那里模糊一团,隐隐显出青绿颜色,似是什么锻造之物,她又仔细辨看了,不禁奇道:“什么斧头,分明是一把尖柄大锤而已。”
  子宇道:“就是斧头啊,只是斧锋尽已卷了刃,看起更像是一把锤头一般。”他话音未落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大惊道:“不好,莫非这岩洞就是这使双斧的人所凿?”
  寒雪闻言也面色陡变,因为这岩洞若真的是死人所凿,那意味着这个岩洞很可能也是——“死的”。
  子宇举起火把,快步那岩洞深处探去,果不其然,仅仅一丈之余,就是这岩洞的尽头,坚岩厚壁,宛如一道铜墙铁幕,阻绝了子宇和寒雪所殷切期待的一切。
  寒雪来到子宇身后,她将手掌轻抚在那冰冷的岩壁之上,但很快又缩了回来,那种冰凉的感觉让她的手心如触针刺一般——
  这唯一寄托着两人全部期待的岩洞,竟只是一个“死胡同”而已。
  子宇瞬间如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当即他便丢了火把,呆立那里,一时只觉眼前发黑,呼吸困难,胸口作痛。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悻悻地退出了那岩洞,来到外面岩石平台处透透气。子宇一拳打在那岩壁之上,试图以此宣泄一下心中的苦闷之情,岩壁受他大力锤击,顿时闷声迸出,随后细微的“嗡嗡”声不断回响。
  二人万念俱灰,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虽然明知此路不通,却仍是久久不愿离开。
  沉默了好一会儿,子宇终于有气无力地开口说了一句:“就像我初时预料的那般,恰恰是最坏的结果。”
  寒雪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你这乌鸦嘴里,预料了什么?”
  子宇道:“那小路尽头不也是留有一把斧头么,我看到它时,就隐隐觉得,开凿这些石道和岩洞的人,会不会和你我一样,同是这悬崖绝地的落难人,及在那岩洞里发现那具尸骨,果然证实如此,便再无疑了。”
  寒雪听了,若有所思,她道:“瞧你说来,那位倒在岩洞里的前辈,他定是在落下悬崖时挥出一斧卡住了崖壁,因此幸免于坠死。然而那位前辈虽未即死,仍是困在绝境之中,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之下,便试图将这大山凿穿脱身,于是他不吃不喝,日夜挥斧,才在临死之前凿出这一段岩洞来?”
  子宇听了她这一番细细描述,果然合乎自己的猜测,他道:“我初时所料,正是如此。”
  寒雪看到子宇连连颔首的模样,忍不住双眉倒皱,自己不过顺着他的思路信口胡诌一番,他还信以为真了,当下顾自沉思,并不再理他。
  子宇回忆起自己落难前,在紫霞山顶所见的那一番云蒸霞蔚的景象,胸中块垒难消,仰头闷道:“倘若只我一人,志大才疏,陷此绝境,本不足怜。可这紫霞仙山之传,三百年来竟是连累了世间多少英雄豪杰?想那位倒在岩洞里使双斧的人,生前也定是一位十分了得的人物,换作常人,似他一般陷落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绝境,恐怕早已万念俱灰,枯待一死而已,但他不但没被这无边无尽的绝望所吞噬,反却凭着一己之力,竟生生将这岩石峭壁凿出十数丈深。只可惜这半山之上,无水无食,他最终因体力不支而倒下,但也难得他有如此豪情,便是未得脱身,亦是让人钦佩!”
  寒雪听了,不禁有些反感,她向子宇道:“又不是盘古大仙,你叹便叹了,还唱起作甚,是不是这岩洞不通,你经不住这般打击,一时迷惘,竟至失了心志了?”没等子宇回话,她又故意说道:“便是英雄了得又能如何?不还是没有将这岩洞凿通?他若是将这岩洞凿通了,我们此时还用坐在这埋怨嗟叹么?”
  子宇似乎也是心情不佳,他道:“好雪儿,盘古大仙只是存于传说之中,又怎能作比?何况那位前辈又岂是不想将这崖壁凿通,你可知徒手开凿这十丈崖壁有多艰难,寻常工匠十人,日夜不歇,至少也需要数十天,便是那位前辈天生神力又能怎样,他既水米不进,又无人相帮,力尽而死,已是了得,今日我们没能得乘便利,固然遗憾,但我们并不能怪他。我只赞他这一番豪情气概,又有何不可呢?”
  子宇说完,寒雪当即问他道:“这崖壁之上,你我立足处,再高不过百丈,那位前辈恁地了得,又为何明知体力逝尽,还在这里一味开凿,苦苦支撑,不跳下谷底寻些食物呢?”
  子宇闻言一惊,暗自思忖这的确是个问题,想了一下后,他才道:“或许他轻身功法并未如你那般,能跳得下去。”
  寒雪摇头道:“哼,谬论。”
  子宇方才的一番解释,确实是连自己都不会信,只得道:“那你说来,又是为何?”
  寒雪道:“我自幼为父亲求医问药,即便不甚通晓医术,但也看得明白,那位开凿岩洞的前辈,绝非如你所说那般,是因为饥累交加,体力逝尽,脱水而死。”
  子宇吃了一惊道:“那他是如何死的?”
  寒雪道:“那人若是身力衰竭,脱水而死,年久之后必会化作白骨,但方才在岩洞时,你没有发觉么,他尸骨焦黑不黄,满是细密痕迹,必然不是脱水而死那般简单,只是此样骨色,死因难断,最可能就是受了毒瘴之气所致。”
  子宇惊诧道:“啊,毒瘴之气?怎么可能呢?这山谷之底虽是阴暗湿渍,但你我同在这里过了许多时日,也并未见到什么烟毒雾瘴啊?”
  寒雪却道:“紫霞山横亘世间千万年,你又怎知他是为紫霞仙物而来?风正云化仙的说法也不过在数百年前而已,但你有没有看见那人尸骨,已像石头一般嵌在那岩壁之上,可以想见,他已死在这里上千年了,也是不无可能的,也许他生前所处的那个年代,这深谷中瘴气弥漫,不同此时幽清,因此他才不敢下去。”
  子宇听了寒雪的分析,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道:“雪儿,没想到你年岁虽轻却这般有见地,单是听你一番话,就胜比去读十车书了。”
  寒雪受了夸奖,自是得意,不仅不加推辞,反还向子宇哂道:“你读过十车诗书么?看你那又蠢又笨的样子,最多也就读过一车吧。”
  子宇伸出五根手指,笑道:“雪儿,你恁地看扁我了,我可是读过整整五车呢。”寒雪只是向他撇了撇嘴,并未说话。
  子宇又道:“雪儿,倘若如你所说,那前辈乃是身中剧毒之后,又将这岩洞凿出十丈之多的,这样一来,他岂非比我初时所想象的那般更加了得?”
  昔往之时,纵是盖世英杰,如今之日,也不过枯骨一具,有道是这苍茫世间,最是英雄气短,红颜薄幸,而那位前辈,想来也是一位不世英雄,但最终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又怎不令人感慨万千。
  寒雪听了,苦笑道:“世事往往因缘巧合,最易使人附会联想,即便如我所言,终也只是猜测而已,至于那位前辈,确是厉害,但谁又知道当初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呢?”
  子宇正自思虑激荡,旋即又想到,开山凿路,本非易事,仅凭一人之力,想要穿山而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位前辈既是英雄了得,又怎会不明白这样简浅的道理,反而一意孤行,在此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呢?
  寒雪无聊得在脚下捡起那支就快要熄灭了的火把,又将它重新吹燃,道:“这里凉风嗖嗖的,比起谷底还要寒冷许多,我们就此回去了吧。”
  子宇又向那漆黑的岩洞里望了一眼,忽然一个奇异的想法,电光火石般在他眼前闪过。
  他伸手拿过寒雪手中的火把,道了一声:“雪儿,跟我来。”言毕,已一头扎进了那岩洞之中。
  寒雪见手中取暖的火把被子宇一把夺了去,顿时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事情来得突然,她不及细想,只得连忙跟在了子宇的后面。
  子宇再度进入岩洞,已不比初次那般小心翼翼,他走得极快,直将岩洞底壁踩得砰砰作响,但当他来到距离那尸骨之处还有丈许之处时,突觉脚下传来一阵异动,已是站立不稳,他心中骇然,当即大喊道:“雪儿,此地危险,快退回去!”
  两人疾退之时,那尸骨前方的岩洞已轰然塌陷,霎时间石块砂粒横飞,竟在那岩洞塌陷处钻出一头披甲凶兽来。
  子宇和寒雪二人见那凶兽不仅有两颗铜铃般的绿色眼睛,还长着两双斧叉一般巨形齿牙,一时惊骇万分,连连后退。
  当子宇和寒雪已飞身退至洞口时,但那凶兽也咆哮着挥起粗壮的前爪向子宇和寒雪二人追来,子宇虽以身护在寒雪前面,但那凶兽身高足以盖过子宇头顶,就如洪水浪头一般压来,他岂不害怕?只听子宇慌张道:“大刀大牙兽,我们哪里知道这是你的洞府,我们不是有意打扰你的,你快继续回去睡大觉吧。”
  寒雪听了,心中急道:“只会吃人的凶兽,你还跟它讲什么道理?”随即她用力将手中火把投出,直往那刀牙兽眼睛刺去,火光袭来,那刀牙兽缩了一缩,仰头嘶吼一声,喷出一股黑雾,不但将那火把浇灭,还将那火把直接喷出几丈之远,跌落到深谷下面去了。
  子宇和寒雪只闻一阵恶臭袭来,料知那黑雾必有腐毒,连忙掩住口鼻,分往两边躲去,此时寒雪大声道:“子宇,待那黑雾散去,我们一齐跳下谷去。”子宇眼见那刀牙兽厉害,怎能硬敌,当即表示同意。
  那刀牙兽既然已将寒雪投出的火把吹落,也是大为得意,瞬间自那岩洞穿出,拦在子宇和寒雪二人身前,那架势摆明了是要堵住子宇和寒雪二人的逃路,看来它是想要先将子宇和寒雪这“两只猎物”赶回它的巢穴里,再行享用。
  子宇和寒雪未有此料,大吃一惊,只得“刷”的一声,各自拔出兵刃,以作应对。此时刀牙兽连头带尾出了岩洞,露出全貌,两人向那刀牙兽望去,只觉这一望之下更是骇人,那刀牙兽单是一条扁平粗壮的尾巴已有丈余,头尾躯干只往那里一横,竟将那平台临渊的一面堵了大半,而且它背部甲块高隆,上面还长满了尖角蒺藜,看在眼里委实令人发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