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月费篇章
沈阔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极了，唯有那双眼睛澄澈如水。
“长安。”不待段长安说话，沈阔便出声道，语气不似往日平和，似多了几分希冀。
段长安知道沈阔定是收到他发的信息了，否则也不会大老远跑过来，但思及小人儿目前的状况，却又觉得心虚极了，不敢与沈阔对视。
“小七可还好？”沈阔进了屋子问道。
段长安沉默着，一束光打在身上，落在地上的身影微有些颤抖。
“先生……”许久，段长安才道：“我对不起先生，让小七受委屈了。”段长安说完这句话便低下了头，他实在不敢看沈阔脸上的神情。
他有负于人。
如果可以，他愿承受一切苦痛。
沈阔隐约猜到什么，但仍镇定地道：“无事，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只是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张。
“先生……小七的孩子没了。”段长安又道。
闻言，沈阔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时呆愣在原地，薄唇微微颤抖，指尖握得发白。
“我看先生疲倦得紧，不若先去房间睡会？”段长安见到沈阔高大的身影晃了晃，险些站不稳，便主动走过去扶着他道。
沈阔不动声色拿开段长安的手，问道：“小七在哪个房间？”
“我带先生去。”段长安道。
两个多月的光景没见，沈阔从来没有想过与小人儿相见的场景，直到下属匆匆来报，将段长安发去的电报一一读给他听。
电报很短，不过寥寥几字。
小七有孕，一切安好。
沈阔犹记得当时听见消息的心情，是一种复杂的，又带着为人父的喜悦，他甚至在夜间放下白日里的冷冽，一遍遍抚着小人儿赠他的荷包。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荷包里装的是红豆，她相思的是他。
想到这里沈阔的嘴角不自觉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个如她一般的孩子。
沈阔又痴痴想着，莫要惯坏了才是。
自收到段长安的来信，他很快安排好事情，便匆匆赶到南安。
段长安轻轻推开门，入眼的是雅致的陈设，窗木雕花，屏风织锦，再往里走些便看见绣着繁复花纹的帘帐，沈阔轻轻将帘帐拨开，只见小人儿睡得正熟，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没有一点生机，双手紧紧绞着被角，头发因出汗湿湿的贴在脸颊上。
“小七……”沈阔柔声唤道，段长安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阔这般小心温柔的神情，仿佛在他眼中的是绝世的宝贝。
段长安知道自己输了。
输给沈阔。
亦输给自己。
沈阔的神情是那般专注，连段长安出了门也不知道。
“小七，哥哥来了。”沈阔笑着道，明明见到她应该开心的，可为何他眼角竟留下了泪，那泪水顺着流进嘴角，是绝顶苦涩的滋味。
沈阔在小人儿床前等了许久，才见床上人儿缓缓睁开眼睛。
“小七。”沈阔柔声唤道。
“哥哥……”小人儿想伸手摸上沈阔的脸，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哥哥，我祈求了这么久，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小人儿低声哭着说。
“哥哥……”小人儿自顾自地道：“我见了你便觉好开心，我愿意一辈子不醒来。”
“傻姑娘——”沈阔如往常那般拖长了尾音，小人儿听见熟悉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哥哥……你终于肯赐我这般真实的梦了，便不要走了吧。”小人儿说出的话几近哀求，在沈阔听来却如一颗颗尖锐的石子刺进心间，一下下的，猛烈又迟钝，竟叫他连呼吸也带了疼痛。
小人儿突然抓起沈阔的手臂，对准了便狠狠咬下去，沈阔却不吭声，只是由着小人儿咬，心想着莫要弄疼了她的牙才是，小人儿咬累了，才放下沈阔的手。
“小七。”沈阔柔声唤道。
果然是梦啊。
我都这么用力咬你了你还没个知觉。
小人儿苦涩地笑了笑。
那么，你便走吧，从此不要来了。
我不想日日牵挂了。
小人儿想着，又重新缩回被窝，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小小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小七。”隐约中，小人儿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个声音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她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沈阔看着颤动着的一团不知所措，他知道小人儿的性子，知道她的坚守她的执拗。
小人儿哭累了，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只见房中的灯火摇曳着，方才的一切不复存在……
“哥哥。”小人儿忍不住唤道，随即盯着窗外的树影看了很久。
“吱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小人儿回过神来并不看来人，语气也不复往日的温柔，多了几分冷漠，那种冷漠并非单纯的不近人情，而是带着绝望的冷漠。
“姓段的，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你管我！”小人儿几乎失控地喊道，却不愿看着来人说。
“小七。”入耳的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
小人儿猛地转过身，待看清来人后忍不住便红了眼睛。
只见沈阔一身白色长衫，眉眼如星如月，俊朗不减当年，小人儿恍惚中好似看到了那年的光景。
她初见他时，他便是穿了这样白的衣衫，白得胜雪，白得不染人间烟火。
她仍记得他牵了她的手走进小苑，那时枫叶落了一地，风吹过时，房檐下的风铃声阵阵，他教她习字，赠她梨木簪子，他最心爱的字画上面还留有她笨拙的字迹，他会用十分轻柔的语气唤她小七……记忆再一转，他们来到了南京，他待她还是如从前那般，替她梳头，紧着她吃……事事顺着她，在这纷乱的世间熨帖着她孤寂的心。
她想，他定是怜惜她的。
“哥哥……”小人儿跌撞着跑向来人，也不管脚下的鞋子是不是少了一只。
“哥哥，我好想你。”小人儿一把扑进沈阔怀里，哭着道。
沈阔宽阔的大掌轻轻拍着小人儿的背，温柔地哄道：“小七乖，莫要哭了。”
小人儿抬起头望向沈阔，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刻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