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鸠占鹊巢

  宁寿宫花园是嘉庆帝在世时修葺的,所以房屋林景还很光洁清新,阿木尔和佩儿走至萃赏楼的明间窗旁坐下,欣赏着四周静谧祥和的美景。
  佩儿连连称赞道:“这萃赏楼真是个别致的宝地,奴婢瞧这里的上下柱檐都是用雕花彩绘粉饰的栏杆,檐上绘制的花鸟纹苏式彩画更是栩栩如生。”
  阿木尔斜倚着步步锦支摘窗,闭目养神道:“乾隆爷六次南巡时,对苏杭的建筑很是喜爱,所以便把这座花园,打造成了南北交融的风格,雄壮的躯壳下多了些玲珑点缀,能不让人觉得叹为观止么。其实你看到的这些还不算最为出奇的,东末间墙门外,凌空架了一座白石小桥,沿着桥梁径直走过去,能够到达叠山顶上的碧螺亭呢。”
  佩儿睁大着双眼,满脸的惊讶:“小主,那咱们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奴婢听你说完,迫不及待地想去那石桥上走走呢!”
  阿木尔无奈地笑了笑:“你之前不是劝我来这里歇脚的吗,眼下我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你竟又改主意让我陪你四处瞎逛,真是受不了!”
  佩儿嘟了嘟嘴请求道:“小主,您就陪奴婢一同去吧,奴婢晚上用花椒和月季伺候您泡脚,好好给您解解乏。”
  阿木尔伸出胳膊,懒洋洋地说道:“好吧,你扶我起来,不过得慢点走,若是我这腿脚抽了筋,你就是伺候我泡十盆洗脚水也是没用。”
  佩儿笑吟吟地托起阿木尔的臂肘道:“好好好,奴婢知道了,咱弱柳扶风的静主子。”
  不一会儿,那宛如白练玉带的石桥上便有两位妙龄女子嬉笑奔闹,时不时地还有啼莺彩蝶从她们的身边飞过,俊俏佳人配上这玲珑细致的园景,就跟江南吴地仕女踏青图一般。二女的欢笑声随着清风传到了叠山对面的符望阁,阁楼中,绵忻正在与家臣图尔格下棋。
  图尔格道:“王爷,都说这宁寿宫清静无声,看来传言不实啊,奴才可听到有女子佳人在侬侬软语呢。”
  绵忻拈着棋子儿认真思考,面无表情:“棋布对峙,形同两军对垒,你这般容易被外界干扰,可是会满盘皆输哦。”
  图尔格含蓄地笑了笑:“奴才可与王爷不同,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相较这些枯燥的过河卒子,奴才更对美景丽人要感兴趣的多。”
  阿木尔和佩儿走上了叠山顶的碧螺亭,这亭子不仅是形状像是一朵梅花,就连围板、倒挂楣子以及亭内的顶棚都贴雕着五瓣梅纹。亭顶上的瓦片是翡翠绿及孔雀蓝二色,鱼鳞般的彩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炫丽夺目,顶尖有一枚白色冰梅状的饰物,宛如皇后朝冠上的东珠似的无暇熹亮。
  阿木尔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巧夺天工,色彩丰富的假山亭,不觉叹道:“这何以该叫做碧螺亭啊,乾隆爷应该赐名为妃梅亭才对!”
  绵忻所在明间正对着叠山顶上的碧螺亭,只需抬头仰望就能将里面的状况尽收眼底,图尔格循声看去后,笑道:“王爷,方才谈笑风生的女子眼下已至眼前,奴才瞧着其中一位的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嫔妃,也就是王爷您的某位皇嫂了。”
  绵忻原本是不想观望的,只是图尔格满脸痴痴憨憨地瞅向别处,手也不再下子儿,只得端起桌角旁的茶水边饮边向阿木尔的方位望去,绵忻顿时眼前一亮,目不转睛地观摩起碧螺亭里的一举一动。
  图尔格见他满眼含情脉脉,唇触微扬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王爷,我原以为您和奴才不同,纵是西施貂蝉,月宫姮娥冲你投怀送抱,你都会不屑一顾。可今个儿看来呀,你和奴才一样,果然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哪!”
  绵忻搁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就给图尔格的胸口便是一拳:“口不择言,你说是谁是乌鸦呢?本王一倜傥男儿,给你说的晦气恶俗的,赏你一记好打。”
  图尔格躬着身子哀唤道:“哎呦,王爷!奴才这是说着玩的,瞧您这拳给抡的,都要把奴才的心肝脾肺给打坏喽。”
  绵忻笑了笑向阁梯走去:“本王想独自走走,你不必跟来,自己先在这里继续下棋吧。”
  一阵呓呓鸟鸣从亭边的古楸树上传来,阿木尔被这急促地幼啼声所吸引。定睛一看,那树顶的枝丫间有一个鸟巢,里面有两只雏鸟和一些鸟蛋,幼鸟中有一只体型稍壮,已生有灰白色浓密的绒毛,而另一只似乎是刚破壳没有多久,眼睛微张,身上乌黑的毛羽很是潮湿,根根都还贴黏在一起。二鸟从样貌上来看实在是大相径庭,不过更让人惊奇的是那只健壮的雏鸟竟然正伸着脖子,奋力地要将另只幼鸟给推出巢去。
  佩儿见此情景叹道:“看来那成熟的鸟雀是铁了心的要把这只幼雏给推出去,照这情势,这幼雏必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阿木尔瞅着那幼雏凄惨的模样很是怜悯:“或许是因为那个稍壮的灰雀动不开身子,所以才会推挤它的吧,我觉得它们应该不至于自相残杀。”
  阿木尔话音刚落,就见得那稍壮的灰雀转身就将旁边的一枚鸟蛋先给推出巢穴,那枚鸟蛋坠地后,顿时碎的壳黄片片,阿木尔这才彻底反应过来,那灰雀是存心要将同窝的幼鸟和蛋卵给除去致死,惊的是瞠目结舌。
  佩儿正欲开口,竟见阿木尔跨过了白石栏板,站在了叠山的湖石之上,她赶忙走上前道:“小主,你在干什么呀?快回来!这假山怎么也有六七米高,若是掉下去可如何是好!”
  阿木尔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脚往下挪了层石块道:“没事,这楸树长的高大,和这叠山离得很近,我再往下去一点就可以够着鸟巢了,你帮我望着点脚下,指点我该怎么走。”
  约是过了片刻,阿木尔垫着脚,极力地伸高胳膊,就在她双手搭到了窝巢边缘的时候,那灰白的雏雀竟然扑腾乱蹦的从窝中坠落。阿木尔眼见一物从眼前扑棱棱的闪过,吓地手臂本能的向回一收,因为惯性的原因,她的身子不禁向后倾斜,脚下的堆石本就平滑齐整,加之上面生长了许多湿润的青苔薄藓,阿木尔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佩儿失声尖叫道:“小主!”那一刻,阿木尔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就在她坠地的瞬间,绵忻疾步跃起,稳稳地抱住了她。
  惊魂未定的阿木尔看着眼前把她护在怀里的男子,是他!是自己近来朝丝暮想的绵忻!
  绵忻将她从怀里放下,心里满是担心,眉眼间都透着一丝关慰和紧张,他喘着粗气说道:“方才实在是太危险了,幸好我距你所坠之处靠的近些,否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能阻止你香消玉殒了,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这话虽然是在责备阿木尔,可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严肃的味道,而且每句话都称的是‘你’而不是‘贵人’,可见其满满的亲密之意。
  阿木尔那苍白似纸的脸蛋上泛出了胭脂般的茜晕,她抿了抿娇唇说道:“实在是对不住王爷,让你为我担心了,对了!方才我落下的坠力一定不小,王爷的双臂可有受伤?”
  绵忻暖心地笑了笑,那模样就像是朝气灿烂的骄阳,他摆动了两圈肩肘道:“没事,你这小身子骨是伤不了我的。”
  阿木尔羞怯地点了点头,忽然,她想起了一些事情,抓起绵忻的手就向古楸木那里走去,绵忻被她这般举动弄的是痴傻惊懵,他看着阿木尔的倩影,心跳和脉搏都跳得很快。
  阿木尔站在灰雀的尸体旁,自责地说道:“我在碧螺亭里小憩时,看到这树梢上有一个鸟窝,这只灰雀不断地将里面的蛋卵和瘦雏向巢穴外推落,我原本是想把鸟巢抱下来后,用枝丫再编搭个窝巢将其分开,可是不料这只灰雀受到了惊吓,竟然从鸟巢里掉了下来……”
  绵忻蹲下来仔细地端详了下那灰雀的尸体:“这毙命的雏鸟乃是杜鹃,和那窝里的其他鸟蛋并非同类。”
  阿木尔不解的问道:“不是同类,那为何它们会生活在一起?这灰雀连翎羽都没有,不可能飞翔到此处呀。”
  绵忻捡起地上一根结实的枝杈,快速的掀挖起楸木下的沃土:“雌杜鹃因为不会筑巢,所以便直接将蛋产在了喜鹊的窝里。而幼杜鹃则继承了它母亲霸道的个性,一破壳后便会将这些幼雏和鸟蛋给清除干净。”
  阿木尔实在惊异这般禽畜纷争:“这鸟明明可以托居在别人的住处生活长大,为什么还要对雏鹊下手,这不符合逻辑啊。”
  绵忻将那只杜鹃放入挖掘好的小坑里掩埋后道:“鸟为食亡,食物就那么多,它只有除去喜鹊的孩子,才能将自己喂饱喂壮,最重要的是只有这样才能在蜕毛长成时可以与察觉真相的母鹊进行对抗。其实这种弱肉强食,争斗夺居的事情在宫廷里可以说是屡见不鲜。当年孝淑睿皇太后在圣上十五岁那年便离逝了,本王的额娘便成为了父皇的继后。从那时开始,皇上就把我们当成是占巢的杜鹃,深恶痛绝,恨不得将我们除之而后快!可是本王却从来都没有动过争储的心思,更没有做出像杜鹃那般弑兄夺位的恶事,我只想与额娘及绵恺皇兄太平度日而已,可惜,天不遂人愿呐!”
  阿木尔见绵忻触景生情,便取出素帕替他擦拭粘满泥土的双手:“王爷,其实人这一生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初衷,对得起人性良心,那便是没白走这一遭。别人如何想,如何做,咱们左右不了,也用不着去搭理他们。”
  阿木尔的寥寥数语,丝丝地扣入绵忻的心弦,阿木尔就像是他的共鸣曲,他的解语花。绵忻盈盈的双眸的注视着她道:“阿木尔……其实我…”
  远远地就听得佩儿的一阵疾呼:“小主!小主,您没事吧!”绵忻见有人过来,只得欲言又止,将那份倾慕的表白给吞回肚里。
  阿木尔望着迎上来的佩儿道:“没事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幸好有瑞亲王出手相救,不然就依你这速度,现在得要替我收尸了。”
  佩儿嗔怪道:“小主要是不爬上那叠石山上,能出这么惊险的事么?奴婢快要急疯了都!”
  阿木尔掩嘴笑道:“行了行了,今晚你就不用伺候我泡脚了可好?记得回去别像个多嘴婆一样跟蓉烟她们报告,否则我能被你们这群人给唠叨死的。”
  绵忻上前说道:“既然佩儿姑娘来了,那本王也就不便在侧陪护了,待会我还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阿木尔的心里虽然有些不舍,但是碍于佩儿在身边也不好意思挽留攀谈,她给绵忻福了一福:“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王爷两度相救之恩。”
  绵忻道:“以恩情而论,实在是太见外了,不如你就当成是友人之间的帮助好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尽可差人寻我帮忙。”
  阿木尔点了点头,娇嗔的吐了句“好”后,便携着佩儿欣喜的离去了。
  绵忻目送着她们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于路径的尽头,他回到方才阿木尔坠落之处睹石遐想,无意间他看到地面上有一支银点翠串珠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