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继嫡嗣 上

  绵忻来到寿康宫时已近黄昏,太后知道今天是他例行进宫的头日,所以一早便差寿膳房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绵忻刚踏入寿康门,就看到正殿内外张灯结彩,三交六椀菱花门的窗格里折射出流明的烛光,清亮朦胧。门口的仆人端着膳盘琉璃盏,鱼贯进出,一干人等齐齐地向他欠身行礼道:“瑞亲王吉祥。”
  西配殿里,皇太后正和諴禧皇贵太妃刘佳氏于席间攀谈。刘佳氏今年已经有六十四岁了,因为膝下没有皇子,所以只得留居于寿安宫里颐养天年。绵忻见她亦在房里,很是惊讶,恭敬地行礼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给諴禧皇贵太妃请安,皇贵太妃万福。”
  太后的面庞温蔼春融,她把绵忻拉到座位上笑道:“这近半个月没见,你可真让额娘念叨的紧哪,在京城的府邸住的可还习惯不?”
  绵忻道:“皇额娘放心,儿臣的府邸很是舒适奢靡,家居饰物件件都挺精致考究,远比之前的异地旧居要强上许多。”
  刘佳氏笑呵呵地插话道:“皇上念及手足之情,对瑞亲王是相当的照顾。前些日子,我那庄敬闺女还特地去她四弟家里坐了坐,之后在寄给老身的家书中,对里面的陈设布景那是赞不绝口呢!”
  绵忻道:“三皇姐对儿臣很是关照,来我府里做客时嘘寒问暖不说,还特地相赠了一盆南阳玉雕富贵竹帮儿臣讨个吉祥的彩头,绵忻在这里给皇贵太妃和三皇姐道谢了。”
  刘佳氏见他这么客套,旋即笑道:“王爷真是太客气了,你与我们怎么说也是相伴多年的亲人,对你的事情上心,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你瞧你一口一个皇贵太妃叫着,听着怪是生分,想当初先帝在世时,你向来都是唤我一声諴娘娘的。”
  太后慢慢啜了口茶道:“眼下你我都已经是皇考旧人了,有些称呼按着规矩的确也应该改口。这样吧忻儿,你諴娘娘毕竟是看着你长大的,以后私下里就不必按照规矩叫了,免得伤了彼此亲厚的情分。”
  绵忻笑道:“儿臣知道了,皇额娘,我闻着屋里头满溢着羊肉的膻香,您可是备了我最爱吃的鸡丝晾片羊肉攒盘?”
  太后亲自揭开一碟三足鎏金鹿纹银盘,盘中冒起了腾腾热气,四溢的酱香诱的身边的仆人眼馋不已。太后夹起一丁羊腩搁到绵忻的碗中:“你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馋嘴,知道你喜欢吃这羊肉攒盘,所以哀家特地命膳房早早的准备了,先给你填填肚子,快尝尝。”
  刘佳氏道:“先前传膳的太监和老身说这碟菜里还另加了野狍肉,眼下庆丰司还没到收购这类珍兽野味的时节,如此上好的东西,定是皇上从南苑猎来孝敬太后您的。”
  太后听罢,忙拦住绵忻欲放入口中的菜肴,她盛起一碗卧蛋粉条汤递到绵忻的面前道:“忻儿啊,你到现在还没怎么饮用过茶水吧?来,先喝点汤羹温润下喉嗓,你看你那嘴唇都已经干出褶子了。”
  绵忻道:“也是,儿臣有小半天没有饮水了,一路走的又疲又乏,的确是口干舌燥,还是皇额娘想的周到。”
  太后见绵忻的盘筷并没有什么异状,方才收回那鄙夷的眼神看着刘佳氏道:“要说这想法周到,哀家还真比不上你的諴娘娘,姐姐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细如发,竟然连这狍肉的出处都能够推断出来,实在是让哀家佩服呀!”
  刘佳氏与太后在深宫中相处了数十载,对她那种狐疑谨慎的性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旁陪笑道:“太后真是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就是对这些上好的吃食颇感兴趣,所以才会往深处想了想,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罢了。”
  太后也不再与她作答,冲着门口的司膳太监说道:“把做好的菜品都给盛上来吧。”
  司膳太监冲着鹄立于徽音右门的仆人高声呼道:“上膳!”一时间回声此起比伏,连绵十数声。约是过了片刻工夫,就有六七个人捧着鹤纹朱漆盒排列整齐地朝配殿走来,司膳太监一一取出饭盒里的菜品放置于明间的四张膳桌上,梵暋紧跟着为太后及刘佳氏、绵忻依次布菜,不一会儿,桌上便摆了四十多品佳肴汤羹。
  刘佳氏瞧见这般丰盛隆重的用膳之景,惊叹道:“眼下大清国崇尚节俭,就连咱们皇上的晚膳菜式也仅有二十六道而已,太后娘娘的寿膳房可以不受新规限制,美味珍馐,琳琅满目,实在是让臣妾羡慕您的口福呢!”
  太后微微地笑了笑;“能有什么口福?哀家年纪也近中年,肠胃时常胀气吃不了多少,这桌上的大多荤腥闻着味道都觉得难受,更别说咽下肚了,姐姐要是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哀家可以让膳房的奴才帮你再做一份送到寿安宫去。”
  刘佳氏摇了摇头,眉眼里透着一股子心事:“唉,臣妾恐怕无福享用太后的赏赐了,庄敬的额驸染病数年,近几个月来恶化的好生厉害,恐怕这撑不到年底就要驾鹤归西了。臣妾一想到庄敬担惊焦虑,无人陪伴的境况,就根本没有兴致去进食饮茶了。”
  太后道:“庄敬嫁给科尔沁郡王已近二十载,说来也是奇怪,直至现在都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这多布济一旦病逝,博尔济吉特氏的嫡支就得后继无人喽。”
  刘佳氏的神情转瞬黯然不悦:“娘娘说的不错,当初先帝赐婚庄敬下架给这科尔沁郡王时,臣妾便很不看好这门亲事。这多布济比庄敬大了十六岁,且身子骨向来就不太硬朗,虽说出自蒙古大族,但是他们这一脉早就日落西山了,不然皇上也不会把他从顾命老臣的位子上给拖下来。眼下失去了威望权势不说,还拖着个将近花甲之年的病体,当真是委屈了我女儿。”
  太后叹息了一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索特纳木多布济好歹也出生于名门望族,先帝当年也是因为看他根基深厚,世代忠良,所以才将三公主下嫁给科尔沁。怎么说也没辱没了你们娘俩,有什么可抱怨的?况且即便嫡脉不济,不还有分支旁系撑着家门吗,多多栽培倒也不会落个门楣坍塌的处境。”
  刘佳氏垂头苦笑,两鬓花白的银发及古柏年轮似的细纹在徐娘半老,风韵雍容的太后面前显的格外突兀:“臣妾自然是不敢质疑先帝的圣心,只是怪这博尔济吉济特后人实在是不争气。想当年满蒙联姻之时,他们一族是何等风光!可如今竟混成了这副模样!前些日子推荐他们五服之中的旁支家女进宫,以为能承的圣上恩宠,可结果呢?还不是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
  太后品尝了两口糗饵粉瓷,淡淡地说道:“你说的可是上个月与哀家侄女一同进宫的静贵人?哼,其实她就算是受了圣宠也是无用,这两日皇帝正派人整顿吏治,她额祈葛花良阿的五品官衔是花钱讨来的,早晚得被揪出来查办革职。皇帝一向最恨贪污行贿的家门之后,待到东窗事发之时,这静贵人往后的日子可就难熬喽。”
  阿木尔及她娘家的情况顿时吸引了绵忻的注意力,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太后说道:“其实皇额娘可以请外祖父对其小施援手,隐瞒过去便可,这静贵人一家受了您的恩惠,将来说不定还会报效于您呢!”
  太后立马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整顿吏治是你皇兄的旨意,前朝之事岂是哀家能管的,你这话叫你諴娘娘听了,不得以为哀家违背祖宗规矩,妄图干涉朝政么。”
  绵忻自知他的请求有些荒唐,忙和太后认错道:“儿臣方才信口胡说,差点陷皇额娘于不义境地,实在该死!请皇额娘恕罪!”
  刘佳氏怕太后对她生疑,忙插话以表忠心:“绵忻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带点小儿的直爽劲也是正常,太后放心,臣妾只当他刚刚是说了一通玩笑话而已,不会上纲上线的。”
  太后道:“行了,咱们也别都光顾着说话,这几桌菜品都快凉透了,趁热吃了吧,忻儿啊,待会用完膳后,你送皇贵太妃一同离开寿康宫,切勿失了小辈的礼数。”
  绵忻应道:“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