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疫 情
收到传驿到京的军报文书,八王爷一筹莫展:“真是多事之秋!才解决了主帅的事,怎么又闹出疫情来了?”
一旁的寇准问驿卒:“是最近才发病的,还是有一段时间了?”
驿卒屈膝抱拳道:“回御史大人的话,是最近才发的疫情。”
“边关将士知道杨将军要回去吗?”
“知道。将士们知道杨将军要回去,无不欢喜。本来还说等将军回去庆祝……不过眼下是不成了。”
“什么?”八王疑惑地转过头质问,“六郎回去的消息谁透露出去的!”
“你先下去吧。”寇准没等驿卒回话,就嘱咐他退下。他凑近八王道:“王爷,我怀疑军中的疫情怕是有人暗中作祟。”
八王闻言冷笑道:“好啊!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暗箭伤人,防不胜防啊!”
“看来本王得亲自去捉鬼了!”
“王爷要亲自去?”
“那——”八王把桌上的另一本文书递给寇准。
“皇上让你我去督战?这样也好。”寇准看完点头道,“对了,带上紫云吧。”
“带上她做什么?”
“王爷忘了,紫云医术了得,去军中可以用得着的……”
“可毕竟是个姑娘!”
寇准笑道:“派紫冰护送的时候,王爷怎么不说她是个姑娘?”
“紫冰?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不好惹。”八王摇头笑道,“可紫云却是闺阁淑女,怎能去军中!”
“王爷,紫云娴静,但并不是室内娇花。她们是一起吃过苦的。”见八王略有动摇,寇准又凑近道:“除了她,咱们暂且也没有可以相信的大夫了。”
“呼延王爷推荐了军医徐莫愁。还是用他吧。”
寇准见八王仍有顾虑,劝道:“徐莫愁近日去中牟军营诊病,怕一两天还回不来。再说,徐莫愁隶属捧日军,若是调他去边关,一套套文书下来,哪里还有隐秘可言?”
权衡再三,八王一行还是带着紫云上了路。一路上,紫云并不多言,只是帮忙照料八王爷和寇准的饮食,倒是比随从周到很多。八王赞道:“有紫云同行,路上倒是省心不少。”紫云略略笑笑、行了礼便退去了。八王向寇准道:“紫云跟紫冰完全两个样。”寇准笑道:“两人各有各的好处,王爷慢慢就知道了。”
八王吃完饭无意中瞧见不远处紫云正在弓着腰像是在地上寻找什么。八王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见紫云蹲下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前闻了闻。八王刚要近前问个究竟,就被寇准叫过去询问行程的事了。
在此后的几天里,八王留意到:每到一处暂歇地,紫云都会这样做。八王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姑娘为何会对泥土如此有兴趣?”
“啊?”专心闻着泥土的紫云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惊讶。看到是八王,紫云直起身微笑道:“王爷不知,我是在闻疫情呢。”
“疫情?”
“是啊。王爷可知,疫情传播很快,空气、水、人畜都能传播。只是我们所经之地没有河流,又人迹罕至,空气更是难捉摸,只能通过泥土闻闻看疫病的源头在哪里。”紫云娓娓道来,“不过王爷放心,这一路还没有。”
路上没有疫情,让八王暂时放心。一行人好容易到了边关,杨元帅亲自出门迎接。紫云见杨延昭毫发无伤,心下觉得紫冰已经平安回京,也不进账休息,就忙着察看军士们的病情去了。在值班兵士的指引下,紫云来到几个重症的营帐前,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帕子,系在耳边遮住了口鼻,方才进帐查看。
营帐中,染病的军士们有昏迷不醒的,有不时呕吐的。紫云正在细细查看,一个兵士惊厥狂躁,无意识地乱叫乱抓。紫云忙过来试图按住。不想兵士力量太大,紫云回头见一个士官模样的人此刻无病痛发作,便叫道:“这位士官,过来帮帮忙。”
“你这样细皮嫩肉,还是别费力了。”那人虽过来援手,但嘴里却有怨言。
紫云略略停手看了他一眼,又嘱咐道:“你按住他。”说着就准备施针。
“姑娘,他身上可脏。帕子能遮住口鼻,可挡不住你的玉手……”
“住口!”一位医官闻讯赶来,帮紫云按住病患。待施针平静之后,紫云方直起身对适才说话的军士道:“我用帕子捂着口鼻并不是怕脏。医者仁心。可医者须得保证自身健康,才能救治更多的人。若是医者都不能自保,疫病怎能治愈?以后不但是我,进出来往的人都得捂住口鼻。”
“姑娘说的不错,先前我们有些医官已经感染了疫病。”医官认同道。
“是啊。”紫云点点头,对着士官道:“如果整个军营都不能幸免,试问那时辽军进攻,又有谁来坚守?”
“说得好!在下廖忠,就照姑娘说的办。”医官赞许,顺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自嘲道:“等我回去找块帕子。”
紫云见状,从身边的医箱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暂且将就着用吧。”
紫云又询问用了什么药,廖医官说:“我们用了羌活、独活、前胡、柴胡、川芎,还有枳壳、桔梗、白茯苓之类。可是一直不见效。”
紫云点头道:“若是瘟疫,这药定然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帐外有人闻声进来。
紫云见八王、杨元帅一行进来,忙让出去道:“王爷、将军莫急。军中并非瘟疫,是曼陀罗中毒。”
“曼陀罗中毒?”
“是。这种曼陀罗不是茶花的曼佗罗。中毒之后,会头痛、狂躁、精神错乱,甚至惊厥、昏迷、死亡。”
“可有办法解救?”
“有。用白茅根、甘蔗捣烂,榨汁,再用椰子水煎服。即可解毒。”
廖医官为难道:“只是甘蔗和椰子不太好找。”
八王有些焦急,问道:“紫云,可还有别的办法?”
“有是有,只是不及此方见效……”
“四哥莫急。紫云姑娘说的两样东西所幸军中都有。”杨延昭安慰道。“来,跟我来。”
八王大惑不解:“你这军中怎么会有甘蔗、椰子?”
“四哥还记得南汉后主刘鋹吗?”杨延昭笑道,“刘继兴性情虽然暴虐,但他的手很巧,会用鱼脑骨做托子,镂椰子为壶,雕刻精工,细入毫芒。就连有名的雕刻工匠见了,都惊叹为世所罕有。”
“这我倒是听说过,只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八王仍是不解。
“蒙太祖皇帝和当今皇上厚待,他儿子刘守节在我军中做崇仪副使。虽然只是个散官,但毕竟也曾是贵胄,所以甘蔗椰子这种后汉的特产一直供应不缺。他那儿肯定有。”
杨延昭带着八王紫云进了帐,见刘守节正拿着刻刀雕椰子壳,一把上前抢过:“你都吃光了?”“怎么会,元帅没见这一个还没刻好,我怎么会舍得吃完呢?”刘守义不紧不慢道。
“还有就好!在哪儿?”
“那不是?”顺着刘守义手指的方向,九个椰子一字排在军帐的角落里。看着他这样温吞的样子,八王没好气地笑道:“你们父子还真是一样的喜好。”
谁知刘守节并不在意:“我要是有我爹的手艺,还能有这么多椰子留给你们。”
杨延昭招呼人把椰子搬走,以供紫云药用,身后刘守节扯着嗓子道:“元帅,记得把椰子壳还我……”
对症下药之后,军中的疫情很快缓解。八王和杨元帅他们自是高兴。只是紫云,每每静下来的时候,都在牵挂着紫冰。好容易才等到了呼延王爷的飞鸽传书:“云龙紫冰已回京,微恙,勿念。”
在常人看来这是个报平安的讯息,可是八王和呼延王爷相交多年,熟知秉性。他思忖:呼延王爷是征战沙场的军旅之人,若是小伤小病在他眼里根本不足为道;定是有不可忽略的伤病,不过怕大家担心才写微恙。想到这,八王半喜半忧去找紫云。紫云当时正给康复的军士配调理的药,心思都在药上,并未注意到八王的神情,轻快地说道:“王爷放心吧,军中的病情基本都好了。”
紫云的愉悦把八王要说的话给噎在喉咙里,咽不下也说不出。踟蹰了片刻,八王见紫云遮面的纱巾上绣着一枝白玉兰,随风一漾一漾的,找话道:“姑娘喜欢玉兰花?”
待八王抬手示意,紫云才意识到自己依然系着纱巾,不好意思地笑笑,摘下纱巾:“失礼了。王爷见谅。”
“无妨。”八王笑道,“你自己绣的?”
“哦,是的。”紫云把花托在手里道,“妹妹最喜欢玉兰。见不着她的时候,看见这花儿倒像是时时见着她了。”
“那你喜欢什么花?”
“牡丹。”
八王点点头:“富贵之花。喜爱者甚番。”
紫云摇摇头:“我喜欢牡丹,不单是它雍容华贵,更爱它有气节。当初武后下诏令百花连夜开放,唯有牡丹真国色,威武不屈。即便说到富贵,世人心中的富贵之义又何曾相同?在紫云心里,富贵并非金银权势,而是一家人团圆安康,平安和睦。”
听紫云这样说,八王更加为难,一时找不到话题,只说:“挺好,挺好!”
紫云方觉出八王的尴尬,问道:“王爷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八王躲开紫云的目光,干笑道:“就是告诉你,紫冰已经回京了。”
“她受伤了吗?”紫云轻快的语调变得缓慢。
八王只得把飞鸽传书的字条给她,紫云看到“微恙”瞬间抬起头,追问道:“伤了哪里?”
“你别急!紫冰应该伤的不重,要不也不叫微恙,是吧?”八王安慰道:“练功之人哪有不受点小伤的?放心吧,有呼延王爷照顾,紫冰不会有事的。”
“紫冰受了伤,只怕性子一急,会给呼延王爷添麻烦。”紫云一边担心紫冰的脾气,一边又为她开脱:“紫冰小时候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白眼,总是有些脾气的。”
“第一次她教训我,我就知道了。”
紫云见八王虽然玩笑却更显忧虑,忙笑道:“王爷原来很记仇啊。”一句话说的两人都笑了。八王见紫云尚且平和,心放下了大半,也就各自忙去了。
待八王再次见到紫云的时候,暮色已经包围了营帐。和平时的见面不同,紫云是被人逮着押送过来的。八王甚是惊诧:“这是做什么?”
押送紫云的副将云祥怒斥道:“王爷,她是细作!”
“云祥你弄弄清楚!紫云是来治病的……”
云祥着急地打断八王:“王爷!她给辽人放灯。”
八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她怎么会……”
“王爷不信出去看看。”没等八王询问详情,帐外寇准已经掀开帘子道。
八王出了营帐,抬头一望,登时惊住了:塞外的天空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辽阔,数百计的孔明灯随风正涌向宋营上空,犹如星汉灿烂。只是这样壮美的景象,让八王觉得空前的惶恐,他无法估测这些孔明灯会给宋军带来什么。云祥指着天空道:“王爷,你看见了吧!这个女人是奸细!”
杨元帅安抚好军心,也赶了过来,焦急地问道:“紫云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放的灯!”紫云垂首坦言道。
听到紫云认罪,八王和杨元帅面面相觑,唯有寇准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关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