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辰 下

  清莲台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沉浸在方才溪宁英姿飒爽却又柔美轻盈的舞姿中,一阵掌声打破了静寂,白琢寒起身叫好,众人跟随着击掌碰杯,赞美之声更比方才的傅梅音弹筝之时更甚。
  “溪宁献丑了。”溪宁将剑背在身后,低下头,她可不想让郡主看到自己脸上惊魂未定的样子。
  傅梅音脸色青白,华美的衣袖下,她死死抓住了衣角,本想看着溪宁这丫头出丑,没想到却让她不仅赢得满堂彩,风头还盖过了自己,死丫头,真是找死!她的余光又瞥到了角落里那个叫锦娘的丫头,不由得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特别是她看到白琢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锦娘的时候。傅梅音狠狠咬了下舌尖,蔓延的苦楚才让她的语调听上去依旧保持了大家闺秀的端庄:“真不愧是白府出来的,这剑姿可不输男儿啊。”
  “郡主过奖了,溪宁雕虫小技,还请郡主莫要见笑。”溪宁觉得手脚上的束缚一松,方才自己犹如那市集上的提线木偶一般,手脚都不受自己的控制,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妙又新鲜。
  “呵呵,看来之后锦都三绝又要填一绝了,溪宁小姐的舞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一个坐的离主位不远的男子举杯敬了溪宁一杯,他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溪宁方才便觉得他有些面熟,细想之下才记起他是左丞相苏清的长子苏陵安,连忙回了一礼:“苏公子过奖。”
  连苏丞相的公子都开口夸赞,傅梅音更觉得妒火中烧,她皱眉看了一眼兰心,兰心会意,点点头退了下去。傅梅音转而对回到殿上的苏锦和溪宁说道:“溪宁小姐武艺超群,堪为巾帼英雄表率,本郡主应当赏赐你些什么,好让锦都的人们知道我傅府的惜才之心。”
  “谢郡主,只是溪宁才疏学浅,怕是担不起这荣誉。”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傅梅音笑得越发灿烂,只是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虽然溪宁姑娘一舞令人心醉,但是在我傅府之中携带武器乃是重罪,本郡主只怕是不得不治你的罪了呢。”
  “郡主,”苏锦忍不住开口申辩:“这舞剑乃是郡主允准的,怎得现在又责怪携带武器之罪?”
  傅梅音噗嗤一笑,心想真是蠢材,话道:“本郡主只是准了舞剑,可没准你们私带武器啊,我这不是让兰心去取了一柄剑来了么。”傅梅音往苏锦身后看去,苏锦回头只见侍女兰心捧了一把宝剑跪在清莲台门口,心里一沉,千防万防,还是入了圈套了。
  “这剑是在下带来的,若要治罪,还请郡主治在下的罪,与她们两人无关。”不知什么时候,白琢寒也走上了殿中央,向郡主求情。
  “琢寒哥哥,你的默绫剑难道本郡主还识不得吗?你先别急着揽罪,本郡主的话还没说完,你们这样倒显得是本郡主不讲情理了。”傅梅音神态自若地端坐在台上,艳丽的容貌叫人不忍将目光移开,只是此时在苏锦看来,这张脸却是不怀好意得令人可憎。她接着说:“本郡主赏罚分明,方才说赏本郡主一定会兑现,就算溪宁姑娘功过相抵,罚你薄酒一杯,就当是惩戒了。”话音刚落,兰心便端了一个酒杯呈在了溪宁面前。
  溪宁提到嗓子眼的心此刻放了下去,方才想着若是要受罚,自己一人也就够了,若是连累了琢寒哥哥和锦姐姐,那该如何是好。眼下郡主只要自己饮了这杯酒便可罢休,虽然不胜酒力,但喝了便喝了吧,息事宁人最是重要。这么想着,溪宁便伸手去端那酒杯,不料手刚伸过去,离那酒杯不过还有半指的距离,却见边上一人眼疾手快地将那杯子夺了过去,“锦姐姐!”
  “方才说了,这剑是在下带进府的,要罚要是罚在下,我先干为敬,还请郡主守信,就此作罢。”说着,一抬手就把酒杯往嘴边送。
  溪宁还未来得及阻止,只觉得眼前风一般又闪过一个人影,“琢寒哥哥!”
  白琢寒闪到苏锦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的身子紧紧扣在自己怀里,劈手夺下她手里的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殿上的侍卫见白琢寒如此身手,似要闹事,纷纷拔刀出鞘,一时间殿上的气氛紧张起来。就连一直隐忍着的白琢贤都握紧拳头跃到了殿上,方才开始他便觉得郡主过于无理取闹,只是碍着往日的情分,才一忍再忍,眼下自己的兄弟姐妹都牵涉其中,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法了,若是有人要伤到自己家人,必定会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大约连傅梅音本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只是愣愣地看着白琢寒将那俏丽的女子拥在怀中,目光如炬地瞪着自己:“酒饮了,郡主可以恕罪了吗?”
  苏陵安也端了个酒杯:“小生方才出言称赞了溪宁姑娘的剑术,那小生也自罚一杯好了。若是个助兴的节目也要弄得如此刀剑相向,以后出门,小生怕是也要带上一把宝剑才能保的自己平安啊。”他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他父亲与傅梅音的父亲在王城中皆官拜丞相,自然是不怕得罪傅梅音。
  苏锦被白琢寒紧紧拥着,又出不了声,只涨得满脸通红,张嘴对着他的手掌便是一口,白琢寒吃痛,这才意识到刚刚太紧张,手上下了死力气,连忙松开了捂着苏锦嘴的那只手,苏锦刚想动弹,不想手又被白琢寒牵住,一把便被拉到了他的身后。
  傅梅音脸色阴沉得看着这一幕,她真想当场就砍了锦娘的手,所有敢碰她琢寒哥哥的女子都是她的敌人!只是她也识得实务,这样再闹下去,不仅自己下不了台,更是叫白琢寒讨厌自己而已,这可不是傅梅音希望看到的,慌忙打着圆场对那些卫兵说:“你们这是做什么?琢寒哥哥又不是外人,你们快退下!”转而又对白琢寒说:“傅府的守卫森严,琢寒哥哥也是知道的,还请不要见怪。既然酒都喝了,那这事便了了吧。既是本郡主的生辰,别叫这些不懂事的扫了各位的兴致。”
  侍卫收起刀剑退回帷幔之后,侍从们也纷纷涌上殿内,将方才翻倒的桌椅扶正,又重新端上美酒佳肴,恭候白琢寒等人入座。
  白琢寒依然紧紧牵着苏锦的手不松开,身子挡在她的面前,冲傅梅音说道:“在下怕是有些不胜酒力,眼下天色已晚,在下便先行护送府中女眷回府了,告退!”侧头对溪宁柔声说:“丫头,走了,再晚榕妈该睡不着了。”说完行了一礼,拉着苏锦转身大步流星得往殿外走去,路过苏陵安的桌席,白琢寒冲他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苏陵安则晃了晃手中酒杯,意思举手之劳。白琢贤和溪宁随即也向郡主告退,跟在白琢寒和苏锦身后一路便出了清莲台。
  傅梅音目送着四人离开,只得强颜欢笑道:“我们继续,今日还得尽兴才是啊!”乐声再起,众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把酒言欢。傅梅音唤来兰心:“扶我去更衣。”又低声在她耳边说:“把苏伦给我叫过来。”
  走的约莫是看不到傅府了,白琢寒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总算是出来了。”这口气松下来之后,白琢寒才意识到手心里握着另一只手,连忙松开:“不好意思,方才太生气了。”
  原以为苏锦又会像往常一样酸自己一番,却未料到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神情颇为严肃,白琢寒不禁问道:“怎么了?”
  “别说话。”苏锦两指搭上了白琢寒的手腕,仔细得感受着脉动。半晌,苏锦面带疑惑地松开了白琢寒的手:“并未有中毒的迹象,只是心跳的快了一些,难道郡主真的只是想单纯想让溪宁喝一杯酒吗?”
  白琢寒将袖口捋平,满脸洋溢着得意的神情:“不,她放东西了。”
  “放什么了?”
  “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你还敢喝!”白琢寒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个女人真是爱逞强,白长了这么一张聪明脸了。
  “快说!”苏锦又换上了那副冷漠的面孔,在白琢寒眼里倒成了她心虚的表现。“里面到底是什么?琢寒哥哥,你倒是快说啊,别再卖关子了。”溪宁也是满心的好奇,掰着白琢寒的胳膊不住地晃着。
  “额……”白琢寒却显得有些犹豫。
  “是长欢香,简单说便是一种媚药。郡主大约是想让你在宴会上失态,才用了这么阴毒的东西。想要打击一个人,有时并不用取他的性命,毁了名声便好,何况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白琢贤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解释着,但攥紧的拳头表露着他内心的愤怒,方才在殿上他辨出长欢香的那一刻,要不是白琢寒冲上去将那酒喝了,他手里的镖也早就对准了那个酒杯。
  白琢贤话音刚落,苏锦和溪宁便如同被火烧一般从白琢寒的身边跳开,溪宁更是闪到了白琢贤的身后,白琢寒不由得指着她说:“你这个墙头草,白养你这么大了!”
  “不过,”白琢贤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东西对男人没用。”
  众人长出一口气,白琢贤虽然拥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从容,只是这份从容有时也真的会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这么厉害的媚药你竟然都闻不出来,看来以后可不能放你一个人出去,不知道哪天就给人拐跑了。”白琢寒的调侃如往常一般换来了苏锦的一个白眼:“还说对男人没用,方才明明心跳的那么快。”
  “我这是……算了,不与你争。”白琢寒扭过头去,感觉脸上有些热,莫非这长欢香真的对男人有用吗?背后,白琢贤和溪宁却注意到了白琢寒涨得通红的耳根,不禁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好在今晚也不是特别冷,我们就这么散步回府吧。”白琢贤看了看皎洁的月光,心想若不是傅府那个让人添堵的郡主,今夜真是难得的平静。
  “散步之前,大概有人想请我们先暖身吧。”苏锦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就算看不见黑暗里有什么,但是苏锦能感受到对方的邪气。倏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挡到了她的面前,默绫剑在她眼前颤动,那是在向主人传达的警告。“说了不会放你一个人出来的,往后退退。”白琢寒头也不回,吊儿郎当的语调里满是轻松。
  “哼,明知是媚药都敢喝下去的人头脑也不见得灵光到哪里去。”苏锦一张手,祭灵剑便穿掌而出,她闪到白琢寒身边,与他并肩站着,两把剑不约而同地在空中划过两道弧线,剑气如破竹一般劈开了前方的黑暗。
  街道尽头的黑影如同浓雾一般开始散开,从这不断逼近的浓雾里蹿出一个个黑影,奔着白琢寒和苏锦的方向直冲而来。
  “看到什么都别出结界。”白琢贤用剑在溪宁周围画了一个圈,他的法术不及白琢寒和苏锦,希望自己的剑气可以暂时护溪宁周全,随即也一起加入了战斗。
  苏锦和白琢寒此时已经与黑影打得难舍难分,月光下,方才看清了黑影的真身都是蒙面的影士,他们身上裹满破破烂烂的黑布,看不到一寸皮肤,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是空洞无神,没有灵魂一般。
  白琢寒见影士挥刀而来,便横剑正要抵挡,但见那影士一个平移便迅速从白琢寒面前绕了过去,直奔苏锦而去。白琢贤这里也是一样,这些影士似乎对于白家两兄弟没有丝毫兴趣,变着法绕过他们,像是把这两兄弟当做了挡路的石子儿。
  “大哥,他们的目前是小锦!”白琢寒冲白琢贤喊道,自己趁机闪到了包围圈的里面,此时这些影士已经如同蝗虫一般包围了苏锦,白琢贤点点头,从包围圈的外围开始收拾这群影士。
  知道影士的目标不是自己,白琢寒觉得保护起苏锦便容易得多了,他只需要隔在苏锦和影士之间,那些影士感受到眼前并非是自己的目标,便会乖乖地撤刀,至多躲闪不及,被划几刀浅浅的伤口。这策略为苏锦开启散魂铃赢得了时间,她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散魂铃上,念动咒术,散魂铃“叮当”一响,方才还围绕在面前张牙舞爪的影士一下子便被震散,如同真的烟雾一般褪去了。
  “喂,没事吧。”白琢寒拽过苏锦,将她原地转了个圈,满意地歪头说:“不错,什么伤都没有。”
  苏锦拍开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没好气地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白琢寒看起来确实有些惨不忍睹,因为一直在前面挡刀,他的身上不可避免地被划拉出数道血痕,乍看起来倒与方才袭击他们的影士没有分别。苏锦从自己的腰带中掏出药瓶,抓过白琢寒的手臂便撒上药粉,疼得白琢寒嘴角直抽:“喂,只是破点皮,连肉没割到,疼疼疼……!”
  算是苏锦眼疾手快,一边和白琢寒争夺着药瓶,一边竟还毫无遗漏地给每条血痕都抹上了药粉。两人终于停下争斗后,才发觉白琢贤和溪宁已经在一旁看了他们许久,脸上都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就连平时一本正经的琢贤大哥也不得不咳嗽一声才让自己恢复正常。
  “额,药上完了。”
  “恩,谢谢。”
  按溪宁的话形容起来,当时空气中弥漫的尴尬都是带着暖意的。
  “琢寒哥哥,你可知道这些人是谁?”
  “无妄傀儡。”白琢寒歪着嘴勉强地解释着,也不知道苏锦给他用的什么药粉,血是很快止住了,就是疼的厉害。
  “确实是无妄傀儡。只不过要用意念造出这么多的无妄傀儡,还能操作的如此自如,只有妖族的大巫师才能有此等功力。”苏锦托着下巴细想着。无妄傀儡这般的邪术说到底就是施术者的意念,普通的无妄傀儡若是能拿剑就算得上是修为超群了,别提这般能颇有章法地拿剑砍人了。这样强大的精神力量她只亲眼见过一人,那便是苏承英,只是苏承英创造出来的傀儡长相更像是御穹侍这类威武的士兵,而不是今夜见到的这些阴森的蒙面人,他们的形象倒与妖族的鬼面军颇为相像。看来,这一趟沐月国之行迟早是要走一趟了。
  “又是妖族?会不会是郡主派来想要教训我们的?”回想起方才在清莲池差点中了郡主的圈套,溪宁心中便是一阵阵的后怕。
  “那倒还不至于。”白琢贤冷静地分析着,他素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影响判断:“傅府就算位高权重,但应该还不能驱动妖族为他办事,更何况是一个空有虚名的郡主了。其次,若是郡主派来的,目标也应当是溪宁才对,方才所有的影士都直扑锦姑娘,而我们也是刚出傅府没多久,他们犯不着引火烧身,想来应当和傅府没有关系。”
  “说的有道理,刚刚溪宁站在结界里,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要是郡主派来的人,那还不得想马蜂一样去追溪宁妹子。”白琢寒说着在溪宁脑袋上戳了一下,溪宁咯咯笑着闪到一边。
  “不过。”白琢贤忽然走到苏锦面前做了一揖:“倒是要给锦姑娘赔个不是了,我这个莽撞的弟弟今日在清莲池上做的事情,怕是就此让您和郡主结下梁子了,以后可少不得闹腾了。”
  苏锦和白琢寒两人对视一眼,方才在殿上的亲昵举动怕是已经在郡主心里狠狠地记上了一笔,若之后她真的派人来围剿苏锦,应当也不是什么意料外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