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为谁苦 八

  次日清晨,我醒来时,胤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朝。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我似乎还没见过他穿朝服的模样。
  “醒了?”他微笑着向我走来,将发冠放在我手里,道:“帮我束发?”
  “我不会。”
  “我见你女扮男装时倒是不含糊。”
  “那是阿荷帮我弄的。”我如是解释着,却还是帮他戴好发冠,束好发,问,“这样如何?”
  他对着镜子瞧了瞧,笑道:“甚好。”
  铜镜中四目相对,含笑晏晏。
  “别傻笑了,该上朝了。”我道。
  他转身拥住我,道:“不急,再等一会。”
  “嗯。”我懒懒地应着,趴在他肩上打了个哈切。
  他无奈地笑道:“这段时间就不要乱跑了,照顾好自己,身边千万不要离了人。若是想出府逛一逛便等我回来带你去。”
  “我就这样不让你省心?”
  “是我不放心。”他道,“中秋将近,太后本打算让你来安排中秋宴,既然你身子不便,我进宫时便帮你推了。”
  “嗯。”我垂着头想了想,道,“皇后和安王被明氏所累,一个禁足深宫,一个闲赋在家,这时候总不能再将此事交给安王妃,那就只能太后她老人家自己张罗了。”
  “那也不许你多事。太后身边还有幻羽,虽尚未正名,但也能帮上忙。”
  “我知道了,你快去上朝,误了时辰当心父皇罚你!”
  “好。”他低头吻着我额头,“等我回来。”
  “嗯。”我耷拉着脑袋强忍着瞌睡目送他离开。
  阿荷进来,问道:“王妃是现在梳洗,还是在歇息一会?”
  我扯过被子翻身躺下,道:“再等会吧。”
  醒来时,简单梳洗过,便让阿荷准备马车去欣荣居。
  阿荷尚犹豫,道:“不等殿下回来吗?”
  “不必。”
  至欣荣居北面的荒园,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破败之景甚于当年的欣荣居。
  拨开齐腰深的杂草,尽处是一间独户的木屋。
  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腐霉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阳光照进室内,被尘灰束成一束,落在那人苍白的脸上。
  阿荷命人搬了扇屏风挡在我身前,只听里面那人冷笑一声,“成王妃于我有恩,我当年贪图那几两银子已经违背道义,如今绝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
  我心中疑惑,看向阿荷,阿荷亦摇首,我便问那人:“成王妃于你有何恩情?”
  那人道:“昔年我为成王妃送信,天寒地冻,成王妃每每命人备下温酒与我御寒,酷夏之时,又有凉茶解暑。成王妃待人至善,我却背信弃义出卖她。如今就算是死,也是因果报应。于我倒是解脱,而你这妇人罪孽深恶,定无善终!咳咳——”
  我自屏风后走出,阿荷拦住我,却被我摆手止住。我走到那人面前,见那人衣衫褴褛,血痕遍布,惨不忍睹。
  我道:“你且说说你是如何出卖成王妃?”
  他仰躺在床上,不断地咳血,斜眼觑着我,讽道:“你会不知?”
  “我只知我被你们合谋骗了,却不知如何被骗。”
  他一愣,挣扎着下床,却摔落在地,阿荷指了两个人扶起他,道:“这是成王妃。”
  我道:“你将当年事如实道来,我便能救你。”
  他被人搀着跪在地上,道:“当年小的为王妃和殿下传信,却逢家中老父亲病重,无钱医治,正好有一人找过来,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为父亲抓药治病,并给我专门派了差事,让我以后将送往城郊江家别院的信都送到洛京江府,当时小的想,反正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而且工钱也是从前的两倍,小的就照做了,谁成想竟犯了大错。”
  “这差事你做了多久?”
  “直到长宁六年,成王殿下回京行冠礼,江府派人给了小的一大笔钱,让小的离开京城,这才算了了。”
  我问他:“是江家给你的钱,还是安王妃?”
  “起初我只当是江家给的报酬,后来才知是安王妃。”
  “我知道了。阿荷,去另寻一处宅院,请大夫为他医治吧。”
  “是。”
  我转身向外走去。
  “王妃,小的还有一事。”那人道。
  “何事?”
  那人埋首跪地,道:“小的自知不配再求什么,只是小的心念一人,望王妃成全。”
  “说吧。”我只觉身心俱疲,挥手让他快说。
  他道:“小的心悦素青姑娘,希望王妃……”
  我打断他说话,问:“素青可知道?”
  他道:“小的知道素青姑娘是王妃的人,小的对不起王妃,又怎么敢贸然问她的意思,只是平日里尽力帮她些小忙。”
  我忽然想起之前阿荷说的一件事来,便问:“听说之前素青被安王妃为难,你帮了她不少,还帮她传递消息?”
  “小的只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
  我微微点头,道:“等此时了结,若素青愿意跟你,你们便远走高飞吧。”
  “谢王妃。”
  我不愿再多作停留,疾步离开此处,抬手遮眼望着天空,我对阿荷道:“今天天气多好。天也晴朗,云也舒朗。你看那两团云彩靠得多近。”
  “是。”阿荷应道。
  “可是那两朵云看似相遇,其实却错过了。”
  “王妃?”
  我淡淡一笑,却神情愀然地登上马车,道:“阿荷,回府吧。”
  江舒颜是什么时候有这心思的?从她借夏苓的意思来清风庵看我实则是为了讨好了然师太时?从她与我一起在师太身边习字,我被师太责罚,而她明明写得一手好字却偏要模仿我的字迹帮我抄书时?从我和阿晟在桃林里拣花瓣酿桃花酿制作桃花笺被她撞见时?从我搬离清风庵住进江家别院丢了那个镯子的时候?还是,最初的最初,我和阿晟在桃林相遇,而她正巧也在时?
  我坐在马车里,靠着软枕,微凉的风散进来,拂着零乱的心绪,我突然一笑,心叹,江舒颜啊江舒颜,究竟是你心机太深,还是我太天真?
  我和他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个你,如附骨之疽,如蔓草难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