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鲛人脍 二

  待风雨过后,泥土沉定,细芽吸附露水,远处天际一片雾蒙蒙,虚掩清晨的湿香。
  初阳吊在山顶上,轮廓模糊而刺眼,陈安费力定睛,绿影一束一束,却怎么也看不清到底有几棵树,晃晃悠悠,是雾气笼罩的雨后初晴。
  “老徐?”
  血腥气在鼻尖嗡嗡乱鸣,仿佛成群蚊子在耳边狩猎,脑汁滑动齿轮摩擦。
  陈安支起身子,灾后的残破一点一点写实。
  寂静延长。
  忽然“铿锵”两声,是金属撞击。
  陈安回头,只见铁笼子里蓝发女子柔弱的屈在一角,两人相望,陈安向前两步,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无助,担忧,楚楚可怜。
  女子全身赤裸,见其走来,急忙蜷作一团,蓝色的长发盖住海般净彻的肌肤,像是林深无处可逃的鹿,一呼一吸都难以控制。
  陈安蹲下,视线与她对齐,这便是那贴着加急信条的重要物品?一个蓝发少女?
  “姑娘?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陈安试图安抚少女。
  “你是为何被装进这铁笼子里?”
  要说这少女的姿色,着实不凡,倒也不至于倾国倾城之位,白石城的百姓都知道都护府的李色徒不是东西,蛮横无道,沉迷美色,府中美人日夜轮换,佳丽如流水。
  陈安思虑,木箱早已被泥石冲毁,铁笼黑漆漆毫无光彩。
  眼前这少女倒也不至于使得都护大人安排的如此“郑重”吧?
  陈安伸出手,却吓得女子一激灵,玉腿慌乱蹬踢,香肩与铁笼对碰摩擦,呜呜咽咽的竟然痛哭起来。
  “别哭啊,姑娘。”陈安见刀见血都不皱眉头,偏偏这女人一哭便不知如何是好。
  连哄带笑,少女就是不停,没有办法,陈安只好对她吼道。
  “不许哭!不许掉小珍珠!”
  这是他安慰半礼时常说的话,因为家穷,半书和半礼经常被捉弄欺负,每次看到孩子无辜在眼里打圈的泪水,陈安心里都不是滋味,却又无能为力。
  “哭的越多,小珍珠就掉的越多,长大了以后就越没钱,不哭,才能赞下小珍珠。”
  少女顿挫抽噎两声,好奇的注视着陈安,好像从没见过男人一般,眼睫毛像是两把扇子,一张一合扇干眼眸,不久便没了声响。
  也不知买这蓝发姑娘的银两能换多少小珍珠。
  “姑娘,听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押在这铁笼子里,但是……”
  陈安叹下一口气,几分为难,“既然我押了这镖,又是都护府的重要封条,那我只好将你……”
  陈安尚未说完,少女的眼睛里似乎又转起了泪花,却支言不语。
  天灾人祸,本就是命里的劫难,因为这一镖,也不知死伤了多少兄弟,只怕是凶多吉少,姑娘啊,那李色徒不是东西,老天让你我活下来,怕也是对你的劫难。
  陈安伤心,不仅是为死去的兄弟哀悼,还有对姑娘不幸遭遇的怜悯,到了都护府,女人终究只会成为玩物。
  少女仿佛感触到了陈安失落的心神,跟着皱起眉头,长发仿佛有了呼吸一般,摇曳蓝色波光,愈加绚烂,一时间清晨不再蒙雾,晨光仿佛暗淡,泥土里的枝桠点缀两片绿叶,清晰可见逐渐挺直的叶背。
  陈安看着少女仿佛化成一骄阳映在水中闪耀的琉璃盏,心里猛然大惊,这姑娘果然非同一般!
  忽的想起昨晚在山洪前一指蓝莲花的幻觉。
  原来那是真的!是她救了自己。
  “姑娘!你究竟是何来历!”
  只见少女缓缓抬起眉目,眨眼时蓝色的瞳仁摄人心魄,陌生的温润,陈安安静地注视着少女,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蓝、未见过如此惊艳的眼神、从未感受过如此清爽的清晨。
  正在惊讶之时,一抔泥土突然震颤,传来仿佛溪水般潺潺弱弱的细声。
  “老陈”
  这声音!是老徐!
  一惊接着一惊,陈安瞪圆眼珠,脑袋像老汉手中的蒲葵扇,四下找寻老徐的身影。
  少女望着陈安焦急的神情,手里把捏着发梢,心里不知在触动着什么,她突然想帮助这个陌生的男人。
  她眉上额间恍惚间闪过电光,深蓝色的脉络就是在一闪间浮现,波纹般的光芒晕染额头,脉络越发繁盛茂密,如一棵快速生长的蓝莲花,凝成咒印一般印在额头。
  正在陈安埋头无果之时,一点绽开的蓝莲花悄悄浮现,却在陈安注视时野蛮生长,盛开时绽开蓝晕,比深海浅淡,胜天空三分。
  花根之下的泥土松动,血痕斑斑的手缓慢颤抖地挣扎而出。
  “老徐!”陈安猛地冲到蓝莲花下,双手已经化作铁锹,一抔抔的泥土从身后抛出,焦急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数米外的少女,泥土甩在少女秀丽的长发上,如月光般皎洁的皮肤也沾上了泥污。
  对此,少女只是抱紧双腿,蜷在铁笼一角,或许是在思考自己这么做对不对,担忧的目光望着仿佛要掘地三尺的陈安,此时他已经放慢了速度,失去力道的飞土只能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无法越过铁笼碰到自己,安全了许多。
  陈安双手轻轻拨开覆盖在徐押吏脸上的泥石,血迹失去了掩盖,生龙画虎的描绘在那张干瘪蜡黄的脸上,两人四目相对时,老徐的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被雨洗过的天空,嘴巴费力地颤巍。
  陈安紧握住徐押吏的手,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然而那双冰凉的手只剩下泥土的粘稠感。
  “老徐,你想说什么吗?”陈安低下头,闭上眼睛,对不起,老徐,我救不了你了。
  他原以为,老徐一直嗡嗡的嘴唇是想告诉他自己的遗言,却没想到老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
  “不不要去都护府”
  “啊?”陈安不可思议。
  “回白玉城!就说都被砸死了。”
  说罢,徐押吏一仰头,肺里的气仿佛一叹而尽,两只眼睛也失去了呼吸,他不再滞留,目光里只有天空。
  泪水从陈安眼角滑至颔尖,凝成一滴,“吧嗒”一声砸在蓝莲花上,弹碎,落在徐押吏的衣衫与泥土。
  “要是招娣问你”
  老徐还有气!还没死!陈安紧紧拽住他的手。
  “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跟着我一直受苦了。”
  “嗯!”
  “还有小徐子帮我照顾好。”
  陈安咬牙,吼道:“小徐子不用我照顾!我这就带你回去!”
  徐押吏已经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