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鲛人脍 三

  陈安在山上找了一些野果,休息了一会儿,便匆匆上路了。
  无车无马,他一人绕着山路走了数十里,行至愁云惨淡时,暮色下正有一户人家的炊烟正歪斜寻向夕阳。
  老农夫打量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停下挥动的锄头。
  “大爷,能否借宿一晚?”
  此处荒僻,常年被土匪黄氓横行霸道,官府不惹是非,从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安这一身血污气,平民百姓怎敢让宿?可如果陈安真是匪徒,又怎么敢说一个不字?
  陈安立刻明白了老农夫的不安。
  “大爷,既然不能放心,我也不能勉强,只是”
  陈安顿了顿,说道:“能否给个干粮?”
  老农夫一晃,扔下锄头便从屋子里拿出干粮递去。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陈安来日必定相报!多谢施舍。”
  当即上路。
  这一路,一走便是三天三夜,陈安遇村借粮,遇庙过夜,终于行到都护府。
  白岩城的街道铺着毫无坑洼的石板,红墙橙砖蔷薇瓦,正是日午当头,大大小小的酒馆挂着高高低低的招牌,浓浓淡淡的香气穿梭在长长短短的街巷。
  达官贵人们穿着华丽的服饰,手里拿着青葵小扇子,腰上别着艾草香囊,笑语盈盈暗香去。
  此刻,陈安一身污泥,浑身散发着汗臭味,血迹洗不掉,脸上描绘的像个哭丧的戏子,在这繁华的都护府门前,鲜衣彩粉的小姐们并没有拿他做闲聊的笑柄。
  三三五五的癞子痞子倚在都护府的边边角角,借着蔷薇瓦伸展而出的硕大屋檐遮下的阴凉,打鼾睡觉。
  比起他们常年累月不沾三尺深水而言,陈安已是上等乞丐,哪里是这些穿金戴银的笑话得起的?
  “兄弟,能否转告一声,天鹰堂押镖人到了。”
  门卫自上而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人着实像要胡闹讹人的赖皮,视线滑到陈安双眼,坚毅的眼神如同藏锋刀刃,门卫的迟疑被一刀斩断,转身而去。
  陈安终于来到了李虎李都护面前。
  “天鹰堂陈安,拜见都护府李大人。”
  李虎侧身躺在玉石椅,敞胸露怀,豪放不羁,络腮胡如同他人一般,嚣张跋扈的盘踞半张粗脸。
  陈安不由吞下一口唾沫,沙场刀兵都没有使他这么紧张过,实属第一次如此坐立不安。
  整个都护府大堂,两侧美女成排,穿着打扮花样不重,有的长裙迤逦,奢华旖旎,有的紧衣丰满,性感妖娆,左侧高叉到腿根,右侧开叉有深沟,实属香艳撩人,若能在此处正襟危坐,那还算是个男人吗?
  这些女人已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却仍不及正椅两旁敲拿捶打的绝世佳人,手持长扇的轻轻摆,何止吹动李色徒的袍襟,只怕是吹的这全城男人荒淫乱性,无力耕勤。
  李虎一听,颓废的眼睛里亮起贪光,喊道:“赶快把货押上来!”
  陈安躬身低头,沉默片刻。
  “货物没了。”
  大堂里美人们依旧欢声笑语,前一句姐妹后一句将军,却只在“嘭”的一声下,骤然安静。
  “你说什么!”李虎直勾勾瞪着陈安,眼珠子不甘眼皮的束缚,愣是想要冲出来将陈峰瞪个稀巴烂。
  陈安一背虚汗,虽然只是简单一句话,却是千思万虑,此刻,他甚至后悔没有听徐押吏的劝告。
  “找死!你可知道你押的是谁的镖!”
  “是大人您的。”陈安双手做礼,单膝拖地。
  “混账东西!”李虎大怒,顺手从金银盘子里抓起一把亮晶晶的物件,摔在陈安脸上。
  而陈安却并没有吱声,只是将头更低二寸,以示卑微知错,却看到红地毯上亮晶晶的碎件。
  是用上好的雪焦糖做的糖人,手持长剑的李将军英姿飒爽,真乃是一代大将军之风采,不知为何,陈安一时忘了不安,感慨为何要将糖人做成自己的模样,自己吃自己吗?
  我家的半书从来都是买花花草草形状的糖人,半书可乖了,他说要珍惜每次吃的糖人,一定要吃自己的最喜欢的模样。
  陈安望着破碎一地的糖人碎渣,心里冷哼一声,估计这个模样的糖人,半书肯定不会想吃的,
  “你没有话说吗!”
  李虎突来的一吼,惊的陈安一哆嗦。
  “回将军,这趟镖遇到了山洪,货物不知被埋何处了。”没有办法,陈安只好如此作答。
  “那你们就给老子挖出来,没带货就来,你是来找死的吧!”
  “将军,押镖的弟兄们都遇险了,只有我一人活下来,步行三天三夜,来告知将军。”
  李虎凶神恶煞,吓的嫔妃们愁容失态,长扇仿佛粘着沸腾的怒火,缓慢沉重,越扇越热。
  这么大火气就为了一个蓝头发的姑娘?这李色徒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陈安实在没有料到,佳丽三千的都护府也会在意一个丽质稍佳的姑娘。
  “你给老子听好了,现在就回去找人给老子挖出来再送过来!如果一个星期内没有结果。”
  李虎斜眉怒目,右手握拳。
  “我就抄你全家,若是敢逃,连你兄弟一起抄家!”
  “是是”陈安低声颤音,喉结不受控制地浮动,只觉得大堂内甚是燥热难耐,婀娜娇体此刻如同白面绘粉的夜叉,胆敢动一点别的心思,便是八层地狱。
  挖出来?难不成连尸体都不放过?看来这个蓝发姑娘果真不是凡人。
  陈安凌乱头发打下一层阴影,遮住愤懑眼神。
  这可如何是好啊!面对李虎的逼迫,陈安若是不答应,只怕是进的来出不去。
  如此,李虎给他安排了一匹快马,二两银子,让其速去速回。
  然而,蓝发姑娘早已不知所去,就算将兰朝全部的天鹰堂押吏都派来,将整个白玉城挖个底朝天,又有什么用?
  那日清晨,陈安摸索残破的口袋,钥匙正巧挂在碎布口,这更坚决了陈安的思虑,他手一转,铁门“吭哧”一声打开。
  一场山洪,人没了,兜破了,钥匙却没丢,又正巧是姑娘救了自己。
  或许,这也是天意吧,既然姑娘救了自己,又找到了老徐,这份恩情,我陈安无以为报,若是再将姑娘送到李色徒手中,遭受非人之辱……
  “陈安心中有愧!”
  “姑娘,你走吧!”
  陈安押镖数十年,无一失手,但今日,必须放姑娘离开,并非恩情大于天,道是天意难违。
  姑娘恍惚看着铁栏被拉开,担忧之色更重三分,茫然无语,不知所措。
  陈安后腿两步,指了指山野河流。
  姑娘明白了,她轻轻推开铁栏,酮体一丝不挂展露在陈安眼前,蓝发流淌着海水。
  一滴泪从左眼眼角凝聚,却并没有滑落,聚集成珠,如水晶一般,坠入少女手心。
  她接着摘下三缕秀发,盘绕交叉,织成一蓝色锦囊,这是陈安见过最华丽的装饰。
  递给陈安,双手点在额头,像是某种礼仪。
  她纵身一跃,“扑通”一声涌入江流,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