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凶刀

  夜尽天明,姑苏城繁华地段的一户望族家中,起早的家仆推开书阁的大门,睡眼朦胧地往里走了一步,正准备进行每周一次的清理。扑面而来的浓重腥味使得他眉头一皱,瞌睡也清醒了三分,仔细一看,黏连的暗沉血液染红了千金一匹的外来地毯。老爷趴在地上,血液已经凝固。墙壁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滴与布满桌子地面的沾血划痕却在诉说着昨夜惨绝人寰的杀戮。
  惊叫声唤醒了苏州城,官兵来查时,那老爷的头与四肢都只有一丝皮肉与身体相连。凶手刀法凌厉,共计五刀,四刀绵绵,一刀切骨。这满屋的血,是每一刀后蓄意逐赶着亡者逃窜的痕迹。
  缁衣衙役拎着刀在门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冲鼻的腥味差点没让他把五更天吃的馒头呕出来。终于一咬牙,哇呀一声走进屋里,才走了两步就弯下腰捂着嘴跑了出来。和前来支援的衙役装了个满怀。
  “大人,我…呕…”他刚说几个字便觉胃里一阵翻涌,忙摆了摆手,推开几人冲了出去,扶着墙一抽一抽地吐了起来。快班头子林长安皱着眉头让一人去扶着他点,然后冲手下几人点了点头,几人皆是从怀中摸出方巾捂住口鼻,接着便走了进去。
  “看来死者得罪了什么人,凶手将他折磨够了才下了最后一刀。”林长安蹲下身后,手悬停在几处伤口之上,低声说道,“你们几个过来。”他一挥手,身后站着的几人也蹲下身来,候着命令。林长安左右一看,指着两人让把尸体带回衙门,两人留下调查府中情况,然后站起身,带着剩余的人离开了。
  几人来到苏千山的府上,林长安嘱几人在门口待命,自己走了进去。不一会苏紫衣提着剑蹦蹦跳跳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人面色一怔,这被民间高度称颂的红绫女为什么会从官府出来。此人以惩治恶官在百姓中立名,可看她轻车熟路的模样,却像是原本就住在府中一样。
  但即使心中好奇,也没人敢上去拦住她的去路,一是此人身份未知,二是即便上了也打不过。此人昨日在城外轻描淡写便了结了四名京城官兵的姓名,若真是动起手来,可能对方还没用了,自己就成烈士了。苏紫衣也是一句话也没说,悠然地逛了出去,可路过几人时还是侧目看了他们一眼。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几人不禁后退半步。
  林长安绕着府中清幽曲径直走向苏千山的住处,轻轻叩了叩门,道了声:“大人,小人有要事回报,城南富商王云奎被杀于家中,行凶者刀法凌厉,手段残忍。”
  “怎么个残忍法?”苏千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一边系好了碧玉绫罗腰带,一边问道。林长安一拱手,回道:“王云奎五刀毙命,前四刀卸下其四肢,每卸下一只便使其挣扎窜逃于室内,最后一刀断首。小人认为,是仇杀。”
  “你领人去查,务必将凶手捉拿归案。”苏千山神色微怒,他向侧走了一步,一甩长袖,严厉地说道。林长安一拱手,弯腰领命。苏千山轻轻挥手,林长安转身离去。待到他脚步声逐渐消失,苏千山黑下脸来,他剑眉倒竖,手背在身后,缓缓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花园空无一人,家丁仆从只有在规定的时候才会来此处做些打理。但是苏千山还是谨慎地四下环视,然后走进花丛中。他拨开齐腰的灌木,露出一道时常行走踩出的小径。直走到假山石前,苏千山抬手,摁在一块异石之上,轻轻发力,只闻山石之中轰然,藏在园中的飞鸟惊慌逃走。苏千山身形一闪,转进山中洞开的暗门之内。
  他一跃而下,数息之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扬起一层灰尘。苏千山掸了掸袍子上沾染的灰尘,从容地走向前去,手上发力推开眼前的石门,石门伴随着隆隆响声和尘土的掉落缓缓打开,机关牵动着明火沿着藏于墙壁之内的导火索路过布置在石室四周的火把,一束束火炬哗地亮了起来。烈烈火光把苏千山的影子照的飘忽摇曳,石室正中凿出了一个水槽,水槽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把大刀。大刀血槽豁然,刀柄上雕刻着眦目瞪眼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吞吐着闪着森然寒意的刀刃。即便是隔着冰凉地水也能感到其散发的嗜血杀意。
  “我这算,帮紫衣开了个好头。”苏千山轻轻踱了几步走到水槽前,俯视着躺在池中的凶刀,喃喃自语道。
  苏紫衣“啊啾”一声,在檐上一个踉跄,踩落一片青瓦。青瓦忽地落下,在路过一人的脚边砸得细碎,苏紫衣便听到巷子里传来了中气十足地叫骂声。她轻轻咳嗽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街上孟邦彦循着动静向上看去,从身形打扮来看,檐上之人便是昨日出手相助那姑娘。孟邦彦低头笑着摇了摇头,姑娘似乎不爱闲着,没事便在姑苏城上巡逻徘徊罢。刚才差点被砸到的人还在街头骂骂咧咧,话语不堪入耳。孟邦彦眉头一皱,这人兀地聒噪,于是便轻轻抬起手,手腕一用力丢出一块小石头。围观之人便见那叫骂之人突然停了,身子也一动不动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一会便觉得无趣便自动散了开来,孟邦彦也拍了拍手离开了,这穴不出半个时辰自己会解,便不管他。
  苏紫衣从墙上纵身跃下,轻飘飘地落在青砖之上,拍了拍沿河玩耍小孩光溜溜的脑袋,嘱咐他们离河远一点。小孩不为所动,继续吵哄哄地闹成一团。苏紫衣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江沅的成衣店里。
  这次在店中忙活的正是江沅,听到动静的江沅转身便看见苏紫衣正蹑手蹑脚地打算闯进来吓唬自己。被识破的苏紫衣吐了吐舌头凑到了江沅身边,笑嘻嘻地问道江姐姐今日怎么在店里。江沅推开了苏紫衣,继续整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苏紫衣跑到一边揉起了平铺的衣服。江沅说道:“城里出了命案,你不知道么?”
  苏紫衣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又凑到了江沅边上:“难怪今天出门就看见了那帮小衙役围在家门口。哪家出了事?”
  “苏女侠消息竟然如此不灵通”,江沅打趣道,“城南一个富商,据说凶犯手法残忍,现场一片狼藉。”
  “苏州城很久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了吧。”苏紫衣轻声说道,“我爹治下虽然官兵不严,可却无大案发生。”
  “哪有国泰民安,没被放在阳光下而已。”江沅摇了摇头,“你爹虽然给了你很大的自由,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只是这次,有些太明目张胆了,就像……”
  “就像什么?”江沅话到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却一下子把苏紫衣的好奇心吊了起来,忙拉着江沅的袖子询问没说完的那句话。江沅没好气地拍开了苏紫衣的手,说道:“能像什么啊,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苏女侠还不赶紧去看看?红绫女出现可是能安抚百姓情绪的。”
  “哪有什么红绫女啊,都是他们在瞎传。”苏紫衣被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再继续缠着江沅询问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对了,我这几日可能要离开苏州去一趟金陵,把那剑送给我那故人。”
  “那故人什么来头,要江姐姐亲自去送这剑。”苏紫衣又好奇了起来,围着挂好衣服的江沅转来转去,江沅没好气的驱着苏紫衣,说道:“什么来头不来头,我一个开成衣店的,也请不起人帮我把剑送去金陵啊。”
  “你没有我爹有啊,他手底下可有很多没事做的小厮呢。”苏紫衣挤眉弄眼地对江沅说道。江沅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苏紫衣的头发,说道:“临走前,我确实要去找你爹讲些话。”她动作停滞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回到了柜台后。
  “还有啊,你也别总是和人打架,以后我不在了,谁来帮你收拾衣服。”
  苏紫衣听出了江沅话里的意思,秀眉微蹙,疑道:“江姐姐,怎么好好地说这话?”
  江沅哈哈一笑:“我是说我以后嫁为人妇,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再三天两头来我这里缝缝补补地像什么话?”
  “那江姐姐嫁给我爹不就行,我觉得江姐姐做娘就很合适,而且你看我爹也一直未再娶,或许就是在等江姐姐呢。”苏紫衣话一句接一句地说道,见着机会便又帮两人说起媒来。江沅扬起手来做势要打苏紫衣,苏紫衣嘻嘻一笑躲了过去。
  江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他在等些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把你娘的事告诉你。”江沅眼眸回转,叹了口气,“他等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江姐姐,你在说什么呢?”苏紫衣见江沅双目无神,喃喃地说些什么,开口问道。江沅回过神来,微微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