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被触动了的张舟

  第二十三天,开始出现大批的士兵生病,张舟领着自己的扈从,亲自做起了医护人员……
  第二十七天,虎踞关通此的行车之路,被一群人给开通了,这些人并不是边军,而是隶属九州商业的民户。林木领着过万名属众,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全力开路,给自己的家主任职所在地,送来了第一批救济粮草,虽然对于全军而言,这批粮草最多也就是三天的用量,但却是振奋了所有人的士气!
  第三十一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通往利剑镇的路开通了!
  原来,运粮车队在得知了烈马关和拒北关的情况后,也开始主动清雪开路,使得整条道路贯通,比计划提前了数日的时间。
  第三十七天,拖延了一个多月的救命粮草终于抵达拒北关!虽然粮草因为路上的格外消耗,在抵达拒北关时,数目少了应有之数的三成!但粮食危机终于得解。
  大武十九年,龙州遭受数十年不遇的特大雪害,引发边军粮草危机,五关一大营,处境最为艰难者拒北关,而处置最得当者,亦是拒北关,无有一起军士哄闹事件发生。
  这一天,拒北关所有将士,在张舟的带领下,朝京都方向叩拜,以谢帝王之恩!
  这一天,无数人单独对张舟跪了一礼,表达内心的敬意!
  这一天的黄昏,全关人马汇集城外,祭奠在此次雪灾中死去的过百名军卒,哭声一片,声势震天!
  ……
  张舟又闲了下来,再次把权力放了下去,彻底做回甩手掌柜。不过,每日到城门那里溜达一圈、转悠转悠,则成了他的习惯,并不是为了巡查什么军纪,纯粹是为了聊天,而士兵们也习惯了,每天可以在城门那里,看见这位主将大人,打个招呼,吹吹牛皮,甚至也可以发发牢骚。
  天气缓和了,游骑也开始按例出关,在城门处,自然逃不过要和这位主将大人打上个招呼,其中一个看见张舟,显得格外兴奋,扯着嗓子喊道:“将军,承诺俺的事,还作数不?”
  张舟笑了笑:“放心,刘大水,你的事我绝对当成第一大事!”
  “那就妥了,今天俺一定多砍几颗头颅回来!”
  “别吹了,到时候别把自己给跑丢了就成!”有相熟的人大声笑道。
  刘大水瞥了那人一个白眼珠子。
  “俺看你就是嫉妒!等老子立功回来,非眼馋死你不可!”
  游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刘大水为了得到这次机会,磨了不少嘴皮子,找了不少关系,才得到了这次出城一日游的差事!
  “只要你能立功,我不管你是吹的,还是砍得,都绝对兑现承诺!”
  “将军您瞧好就是了!”刘大水腰杆一挺,信心十足。
  没有人会对这些人喊“平安归来”那种话,说了反而感觉别扭。
  张舟目送这支百人游骑离开,又继续在城门广场上转悠了一会儿,才被前来的燕随心喊回去吃饭。
  情形像极了,老婆不满意自己老公不务正业,急急催促回家的样子。
  ……
  “天气转暖,有些地方必然会泥泞湿滑,将给粮队运输带来麻烦,修路这个事赶早不赶晚,抓紧时间办!”
  “行,这个事我亲自去办,保证不影响粮队运输!”种合道。
  “听说,最近有人在指责,利剑关当时不肯出人帮衬通路的事,务必把这个事给压住!”
  “将军,这件事他们做的本来就不地道!如果他们肯出些人手,起码也能再提前个两三天的!”
  这次雪灾造成的数十名边军冻伤病死,大多数发生在最后几天,所以军兵对利剑关的怨气极重。
  “这个事啊要怨就得怨我,和黎重先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才会让对方在帮忙的事上,生出了抵触情绪,但不要忘记了,个人矛盾是个人矛盾,大家做为唇齿相依的伙伴,精诚团结才是维护边境安稳的根本,万不能有这样的情绪!”
  “可是……”
  “可是你个头,别告诉我说,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末将尽力而为吧!”种合不情不愿。
  “唉!我知道,你们想借这个由头,给黎重先难堪,也是打算为我出口气!可是,如果这个事没完没了,越闹越大,只会对我更加不利,朝堂上的事,你们接触不多,有些情况是不会明白的,反正,如果希望我好好的,就别给我添乱!”
  种合就算不理解,也不敢大意了,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平息此事。
  就在两个人聊着的时候,有一个扈从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大人,城门那里传来消息,出关的游骑遭受重创,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什么?重创?说清楚点!”
  “据说是遭遇了北燕的圈套,伤亡惨重,只有一小部分游骑冲了出来。”
  “走,去看看!”
  ……
  游骑出现死伤是极为平常的事,但损失这么大,张舟还是第一次遇到。出征百人,回来三十四,而且各个带伤。
  战况上轻描淡写记录下的死伤数字是冰冷的,当亲眼看着那些周身血淋淋的将士蹒跚归来,视觉冲击绝对是不一样!
  张舟和身后这些扈从,无一不是有过“大场面历练”的人,人员死伤,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会造成心理上的冲击,但此刻在情感上却大为不同,哪怕这些人他们并不认识。别人不知道,张舟就觉得心里泛起难以克制的心生悸动!
  一直以来,张舟对大唐都没有强烈的国家归属感,也没有生于斯,长于斯的地域情怀,能在偶有的对外联系中为国谋利,也是建立于“自己可以获利”的原则基础之上,甚至“离开大唐、另择居处”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
  因为前世的原因,他更惯性思维的,把自己定位于一个借宿之人!所以,希望大唐强盛是一回事,可谈及民族情怀则是另外一回事。
  但今天看到这些为国而死的边军游骑,他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对,就是慌张!
  他终于在队伍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刘大水,不等队伍走进城门,就冲了上去,亲手扶住这个双目禁闭、摇摇欲坠的汉子,并将其抱下马。
  普通军卒穿着的铠甲和校尉铠甲,有着极大的差距。军卒的甲胄,只是皮带将铁质的甲片相连接,对身体重要部位进行一下最简单的防护而已,根本承受不住兵器临身的攻击。
  刘大水的甲胄已经破烂不堪,前胸和后背,都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创伤,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脸色惨白。
  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到家”了,安全了,刘大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清搂住自己的是张舟,缺乏生机的眼神,竟然有了一些光芒,嘴唇蠕动半天,似乎有话要说。
  张舟不敢再动,忙把他放在地上,搂在怀里,才断断续续的听见刘大水说道:“将……军……俺没……给你……丢人……,告诉……那个……小子……俺杀……杀了……一个……敌人……不……不是……孬……”
  刘大水费劲力气也没有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死在了张舟的怀里!张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给深深的刺痛了,伸手将刘大水的眼睛合上,然后把其搂在了怀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这一幕,让很多军卒都愣在了那里,一个守关大将,一个尊贵侯爷,一个富可敌国的人物,却搂着一个最卑微,且并不熟悉的军卒,哭的那么不顾体面。但谁也不敢去打扰,只能任凭张舟宣泄着悲伤的情绪。
  一百零三人,遭遇了对方五百人的骑军,战死六十九,回来三十四,刚进城又死了七个。
  对于绝大多数拒北关将士而言,这就是一次战斗,一次死伤惨重的战斗而已,心里或许不好受,但并不会泛起多大的波澜。或许是已经麻木了,毕竟对于游骑而言,战死本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或许是已经看透了,做为一名边军,就要看淡生死;或许,他们认为这就是他们注定的人生模式,活一天就是赚一天,死了,可以给家人留下一份可观的抚恤银子,也不枉这条姓名!
  但张舟的感受却是不同。
  刘大水这样的军卒,并没有接受过什么“爱国主义”教育,可能到死也不明白什么叫国家使命,什么是军人荣誉,他只是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证明自己没有丢人,并不是别人眼里的孬种!然而,这种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想法,又是一种什么情怀呢?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老百姓都属于没有文化的糙人,他们行为鲁莽,想法单纯,他们也不敢把自己的行为,沾扯到国家的高度、民族的大义之上。受后人敬仰、被世人铭记,那些都是功成名就的将军和权贵们,才应该有的待遇!而他们,只是些能够用银两来计算交换生命的草根蜉蝣而已,他们自己也坦然的接受了这份现实!
  那个只值两百两抚恤银子的刘大水死了,死在他的怀里,却触动了他内心的某块壁垒。
  他见过那么多人死去,有些人也让他感觉到心疼、自责!但从未让他有过这样灵魂悸动的感觉!
  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刘大水是为这个国家而死!那么,他的行为,就是应该被后人铭记、被这个国家铭记,而不是简简单单的用两百两银子就可以被结束了的!
  张舟以前想的做的,都是在九州商业内部实施,因为那才是他可以展现想法的一方天地,从来就没有想过,去改变九州商业以外的什么。对外更多的就是借鉴、利用,或者是麻木!绝大多数问题都是他责任以外的,不应该是由他来做出什么改变。
  而这一刻,让他有了一种想法,自己应该为死在怀里的刘大水做点什么,为这些不值钱的边军做点什么了!
  张舟亲自抱起刘大水,站了起来,然后轻声传达着自己的命令!
  “召集军中所有校尉以上的人,即可来这里集合,我有话要说!”
  ……
  有消息灵通的,知道这次召集,很可能是跟一支游骑遭受重创有关,心里揣测,估计是这位侯爷没有见过死这么多人,有些心慌意乱,想要找几个倒霉蛋训斥一番,甚至是责罚一下!不知道的,则是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了,情绪也难免紧张起来。但不管心里怎么揣测的,通过一场大雪,张舟在他们心中的威严地位已经生成,无有人敢有拖延怠慢。
  城门内的小广场上,很快就再一次站得满满当当。
  人们看到张舟正在一侧的营帐里,亲自参与清理死者的尸体,一时间什么想法的都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舟也不去管顾,自顾小心翼翼的处理着手里的活计,直到尹东山和其他十几个劲旅校尉统统到齐,他也替最后一个死者,换好了衣服!
  按以前的规矩,死者并无新衣,还是张舟特意下令要来的!
  张舟没有擦拭身上的血污,也没有和任何人寒暄说话,径自的穿过人群,走到了还没有拆除的木台之上。随着他的登台,四下的嘈杂也极快的安静了下来。从张舟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严肃”、很“不爽”,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找不自在!
  张舟环顾一周后,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大声说道:“今天,一支出关的游骑,遭遇了强敌,一百多个兄弟,损失了七十六个人!这种情况在拒北关,应该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或许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张舟略微停顿,然后继续说道:“我并不想怪罪任何人,因为我们都是军人,死在战场上,是最理所当然的事!谁来负责指挥打仗,也做不到不死人……”
  那些主管游骑的将校们,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应该不会因为此事,而被斥责、怪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