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雪封山

  昆仑,从上古之时便流传着各种令人神往的传奇故事,传说,这里有着一条连通苍穹的天路;又有人说,这里以前有着一座贯测天地的天柱,从地下直插云霄;传说各个上古大神在此道化飞升,以致各朝各代的帝王们时常都会派人造访昆仑,以求长生飞升之道。只是传说总归是传说,又或者说是,凡夫俗子也并没有此等的机缘,也无论你是帝王还是平头百姓。求仙之路总是茶余饭后,百姓家的谈笑之言罢了。
  此时的昆仑被大雪笼罩着,一位老人正站在离着几座低矮的房子不远处的高崖驻足凝望着,老人目光深邃,似是在注视着脚下的万里深渊,又或是看着不知名远方,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
  陈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老人的身后,说来奇怪,这漫天的大雪,纷飞飘零,却近不得二人一寸之地,若是此时有人望见崖顶二人,定会伏地叩首,虔诚称仙,实则是此时二人的气质,超然出尘,并且在这寒冬瑞雪里,显得更加神秘。
  似是知道身后的陈珩已经到了,老人收回了目光,缓缓闭上了双眼,脑袋微微向后仰了仰,继而开口说道:“是真的决定要回去吗?”
  陈珩内心并未有何惊讶,师父虽然几十年都呆在山中,却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般,陈珩抱着拳淡然道:“是的,我已经决定回去了。”
  老人缓缓转身,目光注视着陈珩的面容,陈珩感觉到师父的目光,随即开口道,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师父,那里是我的家,虽说帝王之家无亲情,但在这种存亡之时,我也不可能置之不闻。”
  老人并未在意陈珩说了什么似的,只是又喃喃一句:“是真的要回去吗?”
  陈珩并未接话,只是把腰弯的更低了些。
  “还回得来吗?”老人又是一句呢喃。
  陈珩直接跪在了老人身前,还是一言不发。
  良久,老人收回目光,望着不远处的低矮屋子,缓缓道:“你们师兄弟四人,是我当年修道偶有所感,下山游历收下的弟子,你大师兄,萧宇是我在一处破败的庙宇中遇见的,当时的他才五岁,却还得靠着偷取行人的盘缠来生活,我看到了,所以我便把他带在了身边。”
  陈珩也不打断,只听老人继而说道:“你呢,当时带着你大师兄一路南下,辗转到了你西蜀地界,当时的天下,你西蜀可谓岌岌可危,四面受敌,和今日的境况也差不到哪里,许多年前我与你父王有过一面之缘,你父王知晓我到达西蜀之时,便带着你来寻我,当时你父王把你托付于我,你可知是谓为何?”
  陈珩不禁讪讪道:“和我今日带着之儿上山一般。”
  老人似是想起旧事,脸上逐渐泛出丝丝笑意:“那时的你,锦衣华服,看着我和你大师兄的穷酸样子,打死不愿跟着我们走,是最后你父王,把你绑着扔上了马车,你猜没有办法,只得认命一般,但是你啊,一路上你都骂骂咧咧,直到没有气力也才安分些,后来又吵着闹着和你师兄争谁是大师兄,当时真是让为师我好些头疼。”
  陈珩也像是想起了那时的场景,略有些难为情的道:“师父,那时我不是还年幼嘛,不知事的。”
  老人微微点头,接着回忆到:“你师弟颜戟和亢山,这两小子初见时他们两家人正被仇家追杀着,我们去得晚了些,只能是在最后救回了两人。”
  陈珩接话道:“是啊,还记得当时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吓得都面目发白了,这些年我也有帮他们调查寻找过仇家,却是一直不得消息。”
  老人微微叹气道:“看来他俩内心的仇恨还是从未消减过啊。”
  陈珩抬头望向师父,老人也随即与陈珩对视着,良久,老人感慨道:“我王济修行数十载,王室兴衰,人情冷暖,我见了很多,师父年轻的时候也遇见了很多的人,他们心中都有着自己的一座天下,那时候的意气风发,就如同你们此时一般,只是时光无情,现在大多的人都与这天地化作一气了,留下来的老人们也支不住这座天下了,为师如此,你父亲也是如此,现在是你们的天下,为师不会阻拦什么,只是道一声珍重罢了,之儿我会替你照顾好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陈珩深深一拜,把头埋入绵厚的雪堆之中,眼中不禁流出滚烫的眼泪出来,他必须得回去,因为他心里也有一座天下,他不舍的故乡,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当陈珩抬起头来时,王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面前除了一双脚印,也就只剩下白茫茫的雪了,陈珩缓缓起身,抖落衣裙上沾上的雪花,此时太阳从云里露出了头来,丝丝细密的阳光射落在陈珩嚼满泪水的脸庞之上,似乎蒸发掉了许多离别的阴霾,只听他喃喃一句:“该回去了。”便转身向开始吃放的屋子走去。
  靖之吃完饭,此时正无聊的看着柴火燃烧发呆,颜戟和大山也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似乎各有心事一般。此时门栅微动,三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望了过去,只见陈珩走了进来,先是和颜戟大山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两人也是微微点头,很有默契的起身出了门去,只是神情复杂,他们要向师父告别,陈珩也要和他的孩儿道别。
  两人走后,陈珩慢慢走向靖之,靖之似是心有所感,快步跑向父亲,紧紧抱着他的大腿,陈珩温柔的抱起靖之,靖之依偎在父亲怀里,手里紧紧的攥着父亲的衣裳,像是怕极了父亲离开,靖之略带哭腔的说道:“爹爹,你是要走了吗,能不能不走啊?”
  陈珩强忍着再次留下的眼泪,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是怎么了,今天这么伤感哀愁,转而挤出一丝微笑对着靖之说道:“是的,爹爹要走了,不过靖之放心,爹爹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
  靖之皱起眉头,不确定的道:“真的哦,可不许骗我。”随即又补了句“不许,不要孩儿了”
  陈珩笑道:“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娘亲很快就会来接你的,你就和太师父在山里等着,你娘亲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糖果儿的。”
  小孩子似乎都是很好哄的,提起糖果,靖之似乎不再那么难过了,怒了努嘴说道:“那太师父的糖果儿呢,我什么时候吃得到。”
  陈珩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果然小儿心性,最是简单,陈珩继续温柔道:“走吧,爹爹带你去讨糖吃。”
  靖之乖巧一笑,说道:“好,吃糖果儿去了。”
  当陈珩抱着靖之走到正屋时,颜戟与大山两人正跪在老人身前说着什么,老人盘膝坐在一张泛黄的蒲团之上,满眼慈祥之色,似是细细听着两人徐徐吐露着这些年的际遇,见到两人到来,老人朝靖之招了招手,示意靖之过去,陈珩放下靖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靖之便乖巧的跑到老人身旁坐下,老人用他枯瘦的手轻抚着靖之的头发,和蔼的笑望着靖之,靖之感觉格外的舒心宁静。
  陈珩也随着两人跪拜在老人身前,三人齐齐的向老人磕了三个头,陈珩望了望老人又看了看靖之,最后开口说道:“师父,我们走了,您多保重。”转而对着靖之说道:“之儿,以后要听太师父的话,要乖,照顾好太师父,不准顽皮。”
  靖之点头道:“爹爹放心,爹爹,你要早些回来。”
  陈珩微微一笑:“好,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王济看着这父子俩,也是满眼笑意,只是眼底的那一丝隐藏的很好的忧虑,还是被陈珩捕捉到了,陈珩轻声唤道:“师父?”
  王济这才用手捋了捋胡须,对着三人缓缓开口道:“去吧,早些回来。”
  三人再次郑重稽首道:“师父,徒儿去了。”
  王济不语,只是注视着他们,陈珩,最后望了望老人,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靖之,随后三人缓缓起身转身离去,没有回头,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就这样融入了屋外的大雪当中,走了。
  靖之用力的咬着嘴唇,泪水早已顺着他稚嫩的脸颊流淌而下,打湿了他的领口,但他却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王济把靖之抱到怀里,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安慰道:“之儿,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靖之张开被自己咬的发白的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道:“太师父,之儿不哭,爹爹是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我不能让他心有牵挂的,而且爹爹答应过我,他会很快回来的,是吧,太师父。”
  王济有些惊讶靖之的懂事,像是很欣慰,更是慈祥的说道:“之儿乖,你父亲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的。”
  靖之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望向王济不好意思的道:“太师父,父亲说你这里有很好吃的糖果儿,我现在想吃。”
  王济不禁哑然失笑道:“好好好,太师父,带你去吃。”说着便抱起靖之望着另外一间屋子走去,只是在走出门外之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屋角的阴暗处,摇了摇头,随后离去,只是用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痴儿,痴儿啊。”
  待到两人走出很远,屋角处突然一阵涟漪泛起,一个全身罩着黑色斗篷的高挑身影缓缓显现了出来,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又望向了陈珩三人离开的地方,长久的注视着,良久,才有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声喟叹,从黑衣人口中传出。随即黑衣人身形又一次缓缓的消逝,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是地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不知是谁的泪水。
  是谁,在这严寒的昆仑之上留下了不舍的热泪呢?
  陈珩、颜戟、大山,还是靖之、王济,又或者是那黑衣人呢,不得而知,只有泪水的主人,才会知道吧……
  雪下得越来越大,早已冻得面色发青的李老汉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回身望着远处巍峨入云的昆仑大山,想着来年的几颗大人参,似是喜从心来,用着他沙哑的嗓音唤道:
  “大雪,封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