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您看我像人么?

  话说那潜龙城城郊外的村里有位秀才,叫范禁,以武犯禁的禁。
  四十有五,未婚。
  他的父亲曾是远近闻名的大商贾,做梦都想要家里出一位才子,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舞刀弄枪的武夫,于是才给范禁取了这么个名字,以此来警醒他,告诉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
  于是范禁从小就非常努力地读书,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
  十二岁当上了童生。
  十五岁就中了秀才。
  然后他就考了足足三十年的举人这期间他的际遇虽然不能说是幸福美满,但至少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父亲死后家道中落。
  母亲积郁成疾过世。
  而他读书的地方也从市中心宅邸的书房,搬到五环开外的小木屋,最后变成了城郊乡村里的茅草房。
  忆往昔——
  那年十八,他第一次考举人失败,考场外站着如喽啰,当时他就发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来年科考他必中举人。十年后,莫欺中年穷,二十年后,莫欺老年穷,三十年后
  死者为大。
  四十有五还未娶妻生子,考了一辈子举人无有所得,范禁想来想去,只觉得人间不值得,不如重开算了。
  反正正值严冬,也活不下去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范禁离开了家,来到了城外的山林里,打算效仿古人,来上几句“天不生我范禁,大炎万古如长夜”之类的名言,然后跳湖自尽。结果因为水太凉而改变了计划。
  然而就在范禁打退堂鼓,想回家却又累得半死,找了棵树稍作歇息的时候,他的人生却意外地迎来了转机。
  那是一只白狐。
  洁白的绒毛上看不到半点杂色,和雪地云天浑然一体,只见其前爪高举,竟是人立而起,依树作稽道:
  “这位先生。”
  “我像人么?”
  言罢,那双温润的眼眸中便透出了强烈的渴望和期待,背后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更是激动地不断乱甩。
  身为秀才,范禁也算是饱读诗书,杂记也不是不看,所以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他便猛然反应了过来:这是有山间灵物来向自己讨口封啊!自己若是点个头,说一句“像人”,那可是有福报的!
  这一刻,范禁的心中顿时闪过了许多从杂记上看到的故事,比如白狐传,比如人妖绝恋,比如妖蒲团
  孩子就要两个吧。
  三胎养不起。
  想到这里,范禁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天予不取,反受其害,于是赶紧开口道:“我觉得你”
  “哗啦啦。”
  范禁话音未落,突然间,旁边的山林小道便传来一阵积雪落地的轻响,随后便见两道人影先后走出。
  前者是一俊朗青年,玄袍罩身,凤表龙姿。
  后者是一英挺少年,唇红齿白,意气风发。
  白狐:“”
  只见那白狐先是看了眼那两人,翩翩君子少年游。接着又转过小脑袋看了眼范禁,落魄书生还很丑。下一秒,它便把大尾巴一甩,屁颠屁颠地跑向了对面那两人,只给范禁吃了一屁股的飞雪。
  这一刻,范禁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突然绷断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从心中狂涌而出的怒火
  或许对范禁而言难以理解。
  但对白狐来说,它的选择就再正常不过了:当然,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对面那两人比范禁长得更好看。
  这只是次要原因。
  毕竟白狐是妖,看人比较脸盲,分不清一个人是帅还是不帅。所以它看得其实并不是脸,而是气运。
  要知道讨口封这件事情可不比其他,讲究的道道可多了。而这个讲究就是气运。气运越高的人,讨口封得来的造化就越大,甚至哪怕最后没讨到,失败了也不会遭到反噬,称得上是无本万利。
  而在白狐眼里,范禁好歹也有功名在身,放在以前的话他或许还能勉强接受,但什么事情都怕拿来对比。
  相比于一个穷秀才。
  那边突然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气运如龙就不说了,另一个放眼看过去,差点没把白狐的眼睛给晃瞎。
  和这两位人中龙凤一比。
  范禁只能说是初具人形。
  所以白狐会做出这个选择也就理所当然了,只见其飞快地跑到了那两人的面前,如先前那般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有些笨拙地搭在一起,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两位先生,你们看我像人么?”
  “妖孽!”
  白狐话音未落,守冲就已经拔剑出鞘了,他从小在道观里面长大,哪里见过狐狸说话这么唬人的阵仗。
  偏偏他签到五年。
  武功高的不像话。
  因此他这一拔剑,立刻就有锋锐剑气冲霄而起,吓得那白狐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整条大尾巴都炸毛了。
  “等等。”
  声随意到,李玄嗣话音响起的同时,一只手掌也轻轻按在了守冲握着的剑柄上,将那青钢剑重新推回了剑鞘。倒不是李玄嗣用了什么高深的手法,纯粹是守冲见师傅手伸过来主动收起了剑气。
  毕竟在守冲看来,自家师傅细皮嫩肉还没有武功,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碰着自己的大宝剑,万一受伤了咋办?
  而且守冲也相信李玄嗣不会无缘无故打断他,虽然自家师傅是个江湖骗子,但依旧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师傅?”守冲疑惑地看向了李玄嗣。
  而李玄嗣闻言则是轻笑道:“放心,这狐狸不害人,它是来讨口封的。”
  话音刚落,那白狐立刻跟小鸡啄米似地狂点头。
  “讨口封?”
  “不错。”
  李玄嗣大致向守冲解释了一下所谓的讨口封,随后便和蔼地看向了白狐。讨口封对妖物来说虽然是好事,但对人而言却未必如此,因为这口封相当于是人授予妖的,会极大消损人自身的气运。
  不过——
  我正愁气运太多没处花呢!念及此处,李玄嗣当即微微一笑,旋即将望气术一运,便朝着那白狐望去。
  只见其周身似有一团清气蒸腾。
  如此气象,显然不曾害人。
  想到这里,李玄嗣便指了指那还坐在地上的白狐,笑道:“万物有灵即是人,在我看来你当然是人。”
  “!!!”
  此言一出,白狐那张毛茸茸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狂喜之色,大尾巴更是狂甩不止,从雪地上坐起后更是恭恭敬敬地对着李玄嗣磕了九个响头,随后才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白虹消失在了山林中。
  守冲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对自家师傅的印象也从一个普通的江湖骗子,变成了一个见多识广的江湖骗子。
  然而就在这时——
  “我的机缘我的妻子我的”
  “你们该死!”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怒吼,李玄嗣和守冲茫然抬头,这才发现雪地里居然还有一个人,正对他们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