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三章

  月亮圆得像是假的,冷飕飕的空气却是真的。我们一路找着新奇的吃东西的位置,一路听着男生不着边际的神侃,他很能掌控气氛,也很能让人开心。
  可我实在没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
  “我还有些事,我先走了。”我打断了男生的话。他倒是好脾气:“去哪儿,我送你?”“不用了,我打的走。”
  赶到彭致远说的那个ok厅,找到包房,门口低着头打着电话的正是彭致远,这个人总会让人过目难忘。他絮絮地说:“为为不哭,爸爸马上来!”
  看来是在哄着女儿。我用手在他眼前晃晃,他抬头,如释重负:“真是着急,孩子突然发烧,说要住院。”
  我说:“那你去吧!”
  彭致远匆匆离开,我立在门口,为自己现在又站在这后悔。这算什么?
  正准备推门,电话又响了,“我已经付钱了,你给方鸣海女朋友再打个电话,最好别让方鸣海妈看到他这个样子。”
  包房里不算太暗,方鸣海仰头靠着沙发背,郑朗直接歪倒着,脚撩在茶几上。音响还开着,震得人心跳错了节奏。
  我不知道怎么完成这个任务,想想,还是给覃丽娅打了电话,没告诉她什么事,只说我在这里等她。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
  这两人酒品都不错,醉了就睡,不闹腾。郑朗似乎觉得姿势让自己有些难受,动了动,随即又还原成原来的姿势,继续难受地睡着。
  国庆前分手,我们已三个月没见过面了,连偶然的碰面都没有,应该是没有缘分的人,可我现在居然又坐在他对面。
  覃丽娅笑眯眯地进来,看清楚包房里的状态后愣住了。
  我说了原因。覃丽娅说:“你让郑朗给李希打电话,让方鸣海给张清打电话,他们两个为谁醉的?关我屁事!”
  我笑着应道:“是啊,关我屁事!”
  覃丽娅又说:“要不我们把他们扔这儿,我们该干嘛干嘛去?”
  我仍是笑着应道:“好啊,我支持。”
  覃丽娅也笑了,在我身边坐下,和我一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你在干嘛?”覃丽娅问我,我告诉她我在约会,很开心地约会着接到电话就到了这儿,覃丽娅摇摇头,笑着说:“你太过分,不厚道。”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我真觉得我不厚道。
  “郑朗给你打的电话?”覃丽娅问。
  “他那样子能打电话?”
  方鸣海睡得很沉,郑朗总是挪动着自己,可都没有醒。
  “彭致远打的。就是那个帅得要命的男生。”
  “彭致远,是他们两高中同学吧?”覃丽娅应该认识彭致远,保不定是当年他们学校的校草。
  “你认识?”覃丽娅问我。我告诉他和郑朗去吃过烧烤,见过他老婆,后来又和同事去吃,见到了他还送了我们烤鱼。
  覃丽娅羡慕着看着我,我莫名其妙。
  “郑朗肯带着你和朋友见面。那是他真正当你是女朋友了!方鸣海都没带我见过同事朋友。”
  我笑着:“是前女友好吧!”可心里却很难受,在他们两人短暂的分手间隙插上的那么一段,我,连前女友也算不上吧。再说了,郑朗的朋友我只见过彭致远和方鸣海。
  我问覃丽娅:“你们好好的,究竟怎么分手的,弄到现在成了前女友?”
  覃丽娅说:“别问好吧,问了我就想哭。方妈妈问了,我哭了一场,我妈问,我哭了一场,覃立辉问,我又哭了一场。你不是说我哭起来丑得要死吗?”
  我苦笑着,没接着问。覃丽娅倒是问我:“你们分手时,郑朗说是你有很喜欢的人,谁呀?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是谁,不会是方鸣海吧?”
  我嗤了一声:“方鸣海是块宝吗?”
  “那是谁?万好你别太过分,我什么秘密你都知道,你有暗恋的人我居然不知道,郑朗嘲笑我失败!”
  我真是哭笑不得。音响声音很大,这样的场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去年张清结婚前我们四个也在ok厅疯,结果醉了三个,好在当时郑朗没醉成现在这样;再往前,我毕业前的寒假,我和覃丽娅陪着方鸣海在ok厅,方鸣海醉了,那还是我第一次见着郑朗。
  如果时光停留在那个时刻,不,如果时光停留在见到郑朗之前的那个时刻,我的生活是不是会有些不一样?
  “就是郑朗!?”覃丽娅瞪圆了眼,“你不跟他说?”
  “你倒是跟方鸣海说了,结果呢?”我说出口就后悔,好在覃丽娅没有生气,反倒点头:“也是,不说也好,反正人家心里那个也不是我们。”
  覃丽娅提醒我说这个不是通宵营业的店吧,我说不知道,覃丽娅问把他们弄到哪儿去呢,我琢磨着郑朗家我是不会去的,好在他在学校的宿舍我读书时去过一次,就把他弄宿舍去。覃丽娅说把方鸣海和郑朗丢一块,因为她不知道该把方鸣海弄哪儿去,想想也只能这样了。
  我推郑朗,他没反应,我使劲儿推他,他睁了睁眼,自己用力撑着沙发想要坐起来,看着却力不从心,我拽了他一把,拉着他坐正,酒味很大,隔着羊毛衫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
  郑朗像是看着我,又像是没看见,我倒杯水递给他,想让他醒醒酒,他没接水杯,抬起手拂过我的头发:“怎么剪了?”声音黏稠绵软到化不开,我用力摆头甩开他的手,也想甩开他的声音,咕了一句:“关你屁事!”
  郑朗笑了,倒是很开心的样子:“留着长发吧,像女孩子。”
  坐在沙发上没动的覃丽娅突然哈哈笑起来。我生怕她看不见,冲着她使劲横了一眼。重重放下水杯:“没醉就起来自己回家去。”可郑朗头又已歪向一边,嘴角还有笑意,眼睛却又合上了。
  覃丽娅像是在看戏。我挪到方鸣海身边,大声喊了几次,人家连眼皮都没闪一下。覃丽娅更乐了:“郑朗还有可能弄醒,方鸣海醉狠了,怎么都弄不醒的,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还是折腾郑朗吧。”
  我挪回到郑朗身边,重又使劲推他,他勉力坐正,我说:“把你和方鸣海都弄到你宿舍去可以吧。”他含糊着嗯了声,又想倒下,我扯着他:“不至于让我们俩背着你们吧?”
  狼狈不堪地请服务员帮忙将两人弄上了的士,方鸣海居然真的没醒,郑朗倒是偶尔说句什么。
  我累出了一身汗,早知刚才就不滑冰了,现在比滑冰还吃力。
  的士直接开到郑朗宿舍楼下,我让郑朗把钥匙给我,他闭着眼迷迷糊糊在身上摸索,的士司机都等得不耐烦了,我只好再他口袋里掏,却一无所获。
  “你别告诉我他没带手机又没带钥匙!”上车后就沉默着的覃丽娅冒出一句。
  我几乎可以确定他身上没钥匙了。“你有李希电话吗,要不扔她那儿?”我烦躁地问覃丽娅。覃丽娅笑了:“我和她不认识好吧,你这话怎么听着还酸溜溜的?”
  司机问我们到底去哪,无奈,我说了我家地址,先找个地方扔下这两摊泥才行。覃丽娅说:“不怕你妈骂?”我告诉她爸妈回老家了,我这几天在表姐家睡。
  进了小区,在楼下下了车,先扶着方鸣海坐在花坛边,靠在覃丽娅身上,我又用力推搡着郑朗,半拉半搀着把他也弄下来,估计是冷风吹过,郑朗说了声“你别过来”,就扶着墙根吐起来,我只看见郑朗醉过两次,两次都是不关我事,可我都在一边,我怎么觉得自己够傻气?
  我让覃丽娅守着方鸣海呆一会,我把郑朗弄上去再来帮她。
  郑朗靠着我,沉得要命,我们逛街时他也喜欢把重量压在我身上,可不是这种。想到曾经的逛街,我暗暗嘲笑着自己。
  好容易将两人摆到在沙发上,我给覃丽娅和自己各倒了杯热水,覃丽娅额上也沁出了汗,那么冷的天,我们两个傻子。
  覃丽娅说就这样?我说就这样吧。想想,还是帮着他们脱下外套和鞋子,我抱出两床被子,给他们盖上。
  覃丽娅说我们呢?我猛想起还没跟表姐说,赶紧打了个电话,说不过去了,告诉她覃丽娅来家和我一起。
  覃丽娅说她回家去的,我说你不至于让我一人和他们俩呆在一个屋檐下吧。
  覃丽娅给她妈打了电话告了假。
  我们一身汗,我冲了澡出来,覃丽娅正坐着发呆,也许是现在睡着舒服些,那两个似乎都没动过。
  覃丽娅冲澡去了,客厅灯很亮,我能看得见郑朗红晕的脸,看得见他眼尾翘起的睫毛,许是醉狠了,他呼吸声音很粗重。
  还是不放心,我将客厅灯开着。
  覃丽娅躺倒在我床上,感叹着茶梅花漂亮,让我帮她种一盆,我懒得搭腔。
  覃丽娅告诉我,方鸣海放不下张清,自己再怎么做都不行。她说那次我打电话说到张清和成康和好的事,方鸣海正在一边看书,可那样专注和心疼的眼神让覃丽娅的心跌倒了冰窖里。
  “就为这?”我问她,
  覃丽娅说不是这一个眼神的问题,只是这个眼神让她绝望。那种无望的爱情,我能够理解。
  覃丽娅这次说起是倒没哭。
  晚上睡得不安稳,我到客厅看了两次,也感觉覃丽娅出去了几次,清醒过来时不过五点,发现身边覃丽娅也瞪着眼看着天花板。
  覃丽娅问我不上班吗,我告诉她现在是假期补课,有课就去,今天恰好没课。
  覃丽娅说:“我觉得方鸣海愿意和我交往是因为这样他可以得到张清所有的消息。”
  我说方鸣海不是那样的人,覃丽娅苦笑着:“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他这样只是本能的。”
  “我以为我可以通过努力来代替,结果是不能。张清是他心里的宝,也是他心里的刺。我,顶多是他的痒痒挠。”
  我笑起来,说其实想通了就好了,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郑朗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覃丽娅转向我。
  “我真不知道。”我叹着气。
  “还保密,看我怎么整你!”覃丽娅将手伸进我的被窝挠痒痒,我笑着躲开:“怕痒的是张清,又不是我!”覃丽娅也笑了。好像是刚刚上大学的那个冬天,我们挤在张清家里,按着张清挠痒,为什么现在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张清最后穿着睡衣钻到了床底下。
  “要是不认识他们,我们会不会好一些?”覃丽娅也叹了口气。
  “也许吧!”
  “都怪张清,不是她,我就不会认识方鸣海了。”
  “都怪你,不是你,我就不会认识郑朗了!”
  我们笑着,拉好被子,静静躺着,直到天亮起床。
  客厅两人还睡着。
  我们俩在厨房里,覃丽娅站在一边看我熬粥。覃丽娅不会做饭,我小学便会了,若是不会早饿死了,可我实在没有做饭的天赋,东西可以保证熟,不能保证味道。倒是张清,很少做饭,露一手就让人惊艳,成康是有福气的人。
  “就怕身在福中不知福。”覃丽娅现在对成康印象又很糟糕了。
  我说她我家快成醉鬼集中营了,元旦前成康的事我跟她说过。覃丽娅感慨:“至少成康是为着自己老婆醉,醉了也知道来接老婆回家,”
  我握了下覃丽娅的手:“英雄所见!”
  家里还有馒头,我把馒头切片用油煎,覃丽娅说:“别管外面两个!”
  我笑着:“待客之道,况且人方鸣海没得罪我!”覃丽娅回了句:“那也是,郑朗也没得罪我!”
  或许是要转移话题,覃丽娅问:“你昨天约会怎么样,在干什么?”
  “那么八卦干什么?”
  “说来听听嘛,好奇。”
  “滑旱冰!”
  “还够浪漫的。你这次会不会定下心来?”覃丽娅端着盘子,我夹出煎好的馒头片。没来得及回答,一回头,郑朗立在门口,我手一晃,馒头片又砸回锅里,好在油不多,没有溅出来。
  郑朗过来拿过我手中的筷子和覃丽娅手中的盘子,将馒头片一一夹出。
  覃丽娅扬起眉,不怎么友好地看着郑朗,说了声:“终于清醒了一个!”转身出去。
  我站在一边,看着郑朗的侧面,他头发有些乱,胡茬露出了些,眼似乎有些肿,有些憔悴。我摇摇头,想着昨晚和覃丽娅说了无数遍的“关我屁事”。
  “昨晚——”郑朗声音有些沙,似乎还在想着怎样措辞。
  “彭致远女儿病了要先走,你没带手机,江春手上有我的号码,我们送你们去你宿舍,你又没带钥匙。”我说的很快。
  “对不起!”郑朗并没看着我。我当做没听见地躲了出去,我找出毛巾和牙刷,方鸣海也醒了,脸上就写着“宿醉”两个字坐着怔忡着。我把毛巾牙刷都递给他,他倒是什么也没问,说了声“谢谢”便自去刷牙洗脸。
  早餐摆在餐桌上,方鸣海又说“谢谢”,问:“你爸妈呢?”我说他们回老家了。
  “你一个人?”郑朗似乎是关心着。我没答话,我不想要他的关心了。
  覃丽娅在方鸣海醒后便没说过话,这会儿突然说了句:“坐着的士绕了个大圈,郑朗,的士钱你得出。”
  郑朗掏出钱包,覃丽娅一把夺过,打开,拿出二十元,说:“还差四块!”便拉开拉链在零钱袋中找。郑朗像想起什么似的伸过手来夺,覃丽娅闪开,还没抓出的几枚硬币落到地上。
  我脚边的,不是硬币,是项链,那朵五瓣花。覃丽娅蹲下,拾起项链,仔细看看,又看看我,笑着对郑朗说:“这个不必了,万好脖子上的也很漂亮。”我忍不住摸摸脖子上的五瓣花,那时我中秋是买给自己的礼物。郑朗没做声,接过覃丽娅递回给他的项链和钱包,重又将项链放回钱包夹层。
  此后大家便又是沉默着,郑朗拿着方鸣海的手机给彭致远打了电话,说为为好多了。然后郑朗和方鸣海便道着谢告辞。
  我收拾好家里的东西,和覃丽娅一起出门闲逛。
  “你和郑朗,会不会还有机会?”覃丽娅比我还不甘心。
  “他和李希已经和好了。”我告诉覃丽娅,也在告诫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