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二问
电话里起初传来不知道谁的不清楚的声音，随后是曹妈的询问。
“是我，我问你什么时候做手术。”
“还不知道呢？我现在有炎症，医生说要先消炎才能做手术。”
“炎症？什么炎症？”
“尿道炎。”
“怎么得这个病？你不是常年吃药吗？”
话说出去之后，曹明华感到她又忍不住了，赶紧告诫自己要克制，不能再这样说。
电话那头，曹妈继续说：“一直都有这些病，你不着啊？”
曹明华实在忍不住了，冷冷的说：“我不知道。”
在曹明华的记忆里，曹妈从她小时候便是一年四季都在吃药，今天吃这个明天吃那个，而且是常常没病还会认为自己有病，到处寻医问药。去寻找什么野仙，把辛辛苦苦赚的钱，都扔给那些没有行医资格、没有学历的所谓祖传秘方，一辈子都认为偏方治大病，结果是真有病了，还的去医院看。
也不知道曹妈什么感受，继续在电话里唠叨：“医生说我是坐的时间长了，我平时也没事，就是坐到那，多看了一会电视。谁知道坐的时间长了，也不行啊？我也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医生给我打针了，说打两天针看看……”
曹明华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不再听曹妈继续说什么，把手机放一旁，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世界如此美好和我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曹妈的“谁知道”这三个字让曹明华咬牙切齿，你一个经历半个多世纪的人，动不动就说“谁知道”啊，你是傻瓜吗？弱智吗？她从小就听曹妈这样说，现在到她五十岁了，还是听曹妈这样说，曹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恐怕只有鬼知道了。
曹明华又拿起电话，“你不是尿道炎，应该是阴丿道炎吧？”
刚才在曹明华搁置电话的时候，曹妈不知道都说了什么，这会回道：“是的，就是这个病，我跟医生说是‘尿道炎’，但是我想想不对，应该不是这个……”
曹明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握紧拳头，再次把电话放一边。你住院打针，医生都不知道你得什么病，就给你用药？你都输水一天多了，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还需要我在千里之外告诉你？然后你才恍然大悟，你都不能说点实话吗？
曹明华第三次拿起电话，曹妈依然在电话里说：“医生说我坐的时间长了，你不着啊，我以前都有这病。以前也不是坐的时间长了得的，都很多年了，一直都有，谁知道现在坐的时间长了，又犯了……”
曹明华已经麻木了曹妈说“你不着啊”“谁知道啊”，麻木的任由曹妈在电话那头一遍遍的说。她已经懒得再说：我不着了。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曹妈自顾自的在说她的，母女俩压根不是一条心。
曹妈在电话那头，继续说：“昨天在门诊上，拉去拍片子，立马都让住院了。住院后护士都给抽血化验，医生说让做手术。小李交了四万住院费，谁知道交这么多住院费啊。现在还在医院走廊里躺着呢……”
曹明华不想再计较什么，问：“医院没有病床吗？怎么在走廊上？”
“没有，小李把我抬到出租车上，拉到医院门口，那个出租车司机还帮忙，把我抬到急诊室……”
曹明华依稀记得中午时分，她给曹妈打电话，曹妈是说门口的街坊邻居，把她抬到出租车上的。又不是周末，小李不去上班吗？曹妈是遛弯回来的，早就过了上班时间，小李专门不上班，坐等着曹妈摔倒吗？
即便是像曹妈说的，小李没有上班在家，曹妈168厘米的身高，小李才160厘米的身高，又瘦又小的她，怎么把曹妈弄到出租车上？
即便这些都不说，小李跟着曹妈生活，把曹妈送到医院不是应该的吗？曹明华还没有追究曹得水夫妻，照顾曹妈不周呢？曹妈现在不谈她的病患，一遍遍的这样强调小李，是真的心理糊涂“我不着”的表现吗？这不就是怕曹明华怪罪吗？曹妈意图未免太明显了些。唉，什么时候曹妈的心能正呢？
曹明华不是年轻人，非常理解跟老人在一起生活有多不容易。她自己现在都五十岁了，她平时的变化都有固执己见的趋势，更何况是从来就我行我素、从不顾及他人的曹妈。曹妈和曹得水夫妻一个屋檐下生活，怎么可能没有磕磕碰碰？
可和曹妈一起生活是曹得水夫妻选择的，当初吵闹打骂把曹静赶出家门，就是为了能和曹妈一起生活。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承担照顾曹妈的责任，而不是光想着沾曹妈工资和房租的光，哪里有光沾便宜而不吃一点亏的好事？
曹明华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要解决问题。
她打断曹妈的话，再次问：“你怎么还在楼道里？”
“医院的人可多，谁知道摔伤的人这多啊？来医院才知道有这么多摔伤的。张元把我送到医院，住院部没有床位，让住到楼道里，等腾出来人再往病房里挪……”
曹明华打断曹妈的话，问道：“怎么是张元把你送到医院？曹得水在哪？”
“他不是还在浙江呢，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还没有回来呢，我给你给静都打了电话，小水说了，让小静回来先照顾我……”
曹明华的怒火蹭蹭的向上窜，曹得水说了，让曹静照顾曹妈，曹得水有什么权利决定，谁来照顾曹妈？曹妈不是曹得水的亲妈吗？他自己都不照顾亲妈，人还在外地，就已经决定了曹妈由谁照顾，他算老几啊！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曹明华缓缓说道：“你有没有给曹得水打电话？让他回去。”
“打了，他说就这两天回来。俄，你忙，你别回来了，有静照顾我都行了。”
曹明华冷哼一声，曹妈这是一点也不糊涂啊，她刚问曹得水在哪里、怎么没有回去，曹妈立马说不用她回去了，这是多偏心啊，才这样明目张胆毫不避讳的偏袒。曹妈的意思不就是说：你不能说我儿子，我都不让你回来了，你还说我儿子干嘛。
曹妈的心抽一下，她多年前，早已经不会因为曹妈偏心，而心痛了。有什么可心痛的呢？她已经成家立业，也不再是小时候傻乎乎的样，被曹妈当枪使、当保姆用，看不惯、不想被奴役远离就是了。
曹明华冷冷的说：“嗯，我店里这两天有事，实在走不开。”
“那就别回来了，忙的厉害，回来干啥？医生说先打针，消炎好了就做手术。”
“摔到哪边的大腿骨了？”
“左边。谁知道地滑啊，我骑车都快到家门口了，车一拐就到家了，谁知道这时候就滑倒了，就是走到咱门口的拐弯的地方。你不着，咱这现在这儿到处都在修路，谁知道他NND的地滑啊……”
曹明华打断曹妈的话，“医生有没有说过，做完手术多久能恢复？”
“我想一个月都差不多了吧？我想让静给这照顾我，也就一个月我就好了，等一个月出院了，我就没事了……”
“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你这摔碎了骨头做手术，怎么可能一个月就能站起来好了呢？”
曹明华被曹妈的话语雷到，也不知道是她无知？还是曹妈无知？反正母女俩肯定是有一个人无知。曹妈今年74岁了，摔碎了骨头，又做手术换骨头，曹妈竟然想一个月之后，还如摔伤之前一样完全恢复，这可能吗？曹妈的认知，颠覆了曹明华的认知。
曹明华实在忍不住了，把手机扔一边，这次她完全是忍无可忍了。曹妈今年74了，74岁了啊，不是4岁，不是14，不是24……是74！曹妈不知道她都74岁了吗？74的老人，你摔伤了，还和年轻人一样，摔一下一骨碌再爬起来，可能吗？这种事压根不用去想就知道答案，根本不可能！
就算是曹明华不是学医的，没有医学知识，最起码的常识是有的吧？多少年的新闻宣传里，各种渠道的报道，不都是这样说的嘛：谁谁谁被撞了，讹诈没有撞她的人，然后，惹得多少人看着老人摔伤了不敢扶！多少人感叹人心不古！多少人说“老人变坏了”！
就算是不关心新闻，还有电视里演的“碰瓷”，一个个小品曹妈都没看过吗？曹妈总该知道“碰瓷”这个词吧？那些电视里演的，难道都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吗？逗你玩吗？曹妈不会都认为这些都和她无关吧？她不是天天看电视吗？为此长坐现在还得病，看了那么多的电视剧，总该知道老年人，就是说她这个年龄的人吧？
曹妈这个年龄的人不能摔伤，一是高额的医疗费，二是后遗症太多，曹妈难道一点都没有，把她和“老年人”联系在一起吗？不知道她自己今年74岁了吗？竟然还说出“等一个月出院，我就没事了”的话来。
曹明华感觉电话打的已经毫无意义，她一点也无法理解曹妈的言行。说曹妈糊涂吧，她曹得水夫妻的偏袒之心一点也不糊涂；说曹妈不糊涂吧，她无知的如同孩童，不，完全不能用孩童形容，孩童是无知者无畏，而曹妈是有知者无畏！是明知道后果而去做！
她挂掉电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用耳朵，听周围树木上的鸟叫声，
“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