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在和薛宝钗商议过后,便取了银票,备车去了荣国府——

  好吧,如今已经没有荣国府了,只能说贾家。

  到了贾家之后,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见到薛姨妈,自是十分欢喜。

  薛家,是他们贾家难得的实在亲戚。

  如今他们家,只有二百两银子不到。

  这点子银子,够他们几日开销的?

  薛家来了,少不了要接济他们一二的。

  王夫人忙亲自迎了出来,将薛姨妈迎进了屋里。

  薛姨妈又见了贾母,自然又有一番话说。

  刚说了几句话,便有小丫头子捧上茶来。

  薛姨妈倒是有些口渴了,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水。

  下一刻,薛姨妈险些将喝到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

  原来这茶水,实在是太难喝了。

  他们薛家,连下人都不喝这么差的茶叶。

  薛姨妈勉强将茶水咽了下去,却是随手放下了茶盏。

  旁边,贾母和王夫人见了,脸上都露出羞愧之色。

  她们享乐多年,又何曾喝过这种劣茶了?

  他们喝的,好多都是进贡到宫里的贡品。

  即便不是贡品,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好茶。

  只是,如今他们统共便只有不到二百两银子过活。

  除非他们实在不过了,将这银子全都拿去,还能买一些好茶叶回来。

  只是如今,她们哪里还舍得买那么金贵的茶叶?

  少不得买一些便宜的,能着将就着喝。

  其实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婆媳三人,也都是喝不习惯的。

  只是,她们自家关起门来,如何吃苦也就罢了。

  如今在亲戚面前失了排场,一时间,却是让她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而薛姨妈在喝了口茶之后,便没有再继续留下去的兴致了。

  她又说了会子话,然后留下一千两银票,便告辞而去。

  王夫人脸色不怎么好看。

  她和薛姨妈是亲姊妹。

  薛家初到京城的时候,便住在了他们荣国府中。

  王夫人自认也并没有亏待过薛家的。

  这一次薛姨妈来,王夫人满心以为,少说也能接济他们一万两银子的。

  没想到竟然只有一千两。

  区区一千两银子,够做什么用的?

  贾母和邢夫人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

  半晌,贾母才冷笑道:“果真是人走茶凉,咱们家才没落,这亲戚味,也就淡了。”

  王夫人羞红了脸,并未作声。

  薛姨妈刚走没多久,林如海便又赶了过来。

  一进门,林如海便忙向贾母赔罪不已。

  言道:“小婿今儿才得知此事,忙告了假赶了过来。”

  “岳母大人只管放心,存周那边,我自会让人关照,等到大赦之日,存周兄也就能回来了。”

  贾政虽然被判了流放岭南,如今却还没有上路。

  而贾政的罪名,也不过私藏罪官家产,只要遇到大赦,就能够返家的。

  林如海又说道:“岳母大人在这里住着可好?要不然便搬到我们林家去住如何?”

  贾母不由说道:“这里虽然不大,倒也尽够我们住了,倒是不必搬去你林家的。”

  搬去林家,固然更省心省力,同时也节省银子。

  只是如今,贾宝玉还没有成亲。

  搬去林家,可就是寄人篱下了。

  到时候宝玉的亲事,又该如何是好?

  林如海又说了会子话,最终留下一万两银票而去。

  林家是颇有些家财的。

  只是林黛玉出嫁的时候,林如海陪送了许多。

  而如今林如海又有了两子一女,却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林家家财再多,也是要留给子女的。

  林如海能送来一万两银子,已经很是不少了。

  不像是薛家,这样的亲戚,竟然便只送来一千两银子。

  就在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在感叹的时候,贾宝玉走了进来。

  比之先前,贾宝玉憔悴了许多。

  因为除爵抄家,更要紧的是,贾宝玉屋里的丫头子,也都被打发了出去,止剩下一个麝月。

  这让贾宝玉心如刀绞,闷闷不乐。

  再加上这两日饮食着实粗糙,他实在难以下咽。

  两下夹击,让他十分萎靡,就连一张大脸,都开始消瘦下来。

  这几日,贾母却也没功夫理会宝玉。

  如今见到宝玉这等样子,贾母和王夫人,不由都是心疼起来。

  贾母不由说道:“我的儿,你小小人儿,自小锦衣玉食长大。”

  “哪里受过这般苦楚?这一次我荣国府遭难,倒是委屈了你了。”

  贾宝玉不由说道:“老祖宗,我屋里各色东西,都不合用,我想出去买些东西回来。”

  原先在荣国府的时候,贾宝玉屋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若是拿出来变卖,只怕一万两银子也是有的。

  而如今他们搬到这里,屋里的家具摆设,一应都是原房主留下来的。

  一想想,一个三进的院子的原主人,又能留下多好的东西来?

  至少和荣国府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贾宝玉用着不合用,纯属常事。

  闻听此言,贾母不由说道:“我的儿,倒是难为你了,你便去,买些合同的东西回来便是。”

  说着,贾母取出一百两银票来交给贾宝玉,又吩咐道

  “宝玉,你出去买了东西若是多了,便取些银钱,让店家送来便是。”

  如今他们贾家,可是没有了马车,跟着贾宝玉的小厮也都被放了出去。

  他身边,也只剩下一个丫鬟而已。

  如今他出门,却是无人可带。

  便是买了东西,也只能自己带回来了。

  这一次,贾宝玉直到下午才回来。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了三大车的东西。

  这些东西,看上去颇为华贵。

  虽然没办法和荣国府中的东西相提并论,但是也算得上是精品了。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婆媳三人见了,都有些惊讶。

  贾母只给了贾宝玉一百两银票而已,一百两银子,能买这么多东西?

  如今物价这么便宜的吗?

  却见贾宝玉下了车,后面跟着一个小厮,提着几样食盒。

  贾宝玉命小厮送进屋里,然后对贾母说道:“老祖宗,这两日家里饮食粗淡,我便在外面叫了几样饮食来。”

  “让老祖宗、大太太和太太尝尝味道。”

  贾母听了,不由喜道:“到底是宝玉知道孝敬,也不枉我疼他一场。”

  便听贾宝玉又说道:“老祖宗,对了,我带的银子不够,他们说将东西送进家里会账也是不迟。”

  “他们的掌柜跟了来,过会子老祖宗把账会了吧。”

  听到这番话,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婆媳三人脸上,都微微变色。

  她们先就纳闷,不揭贾宝玉一百两银子,是怎么买到这许多东西的。

  原来一百两银子根本就不够,倒是不知,这些东西,需要多少银两?

  不多时,掌柜的便走了来。

  原本凭荣国府的规矩,她们这些内眷,自然是不会亲自出面见外男的。

  便是真要见,也要隔着帘子才成。

  如今也没了这般条件,也顾不得这许多讲究了。

  掌柜的说道:“禀老夫人,这些家具、装饰,统共要三千六百五十三两银子。”

  “小老儿便给老夫人抹去个零头,只要三千六百两银子便可。”

  闻听此言,邢夫人险些没跳起来,忍不住说道:“你这些物什?莫非都是金子做的不成?怎么这么贵?你们怎么不去抢呢?”

  掌柜的闻言,不由抱拳说道:“夫人此言差矣,鄙店的家具,都是用紫檀木制成,价格本就昂贵。”

  “这位公子在买的时候,小老儿已经说过价格昂贵了,这位公子说,不用管价格如何,只要合用便成。”

  “并且还让小老儿只管送来,说来到之后自有人会账。”

  “夫人若是嫌贵,小老儿让人将东西拉回去便是了,只是却是要付几两银子辛苦钱的。”

  听到这里,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婆媳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交流个眼神,都大约明白了个中缘由。

  贾宝玉是从小被娇生惯养起来的,他哪里知道外面商贾的那些门道?

  况且他以往出去买东西,也从来都是不和人讲价钱的,自有小厮会账。

  而他这一次独自出门去买东西,只怕几句话便被掌柜的看出虚实来。

  少不得要将店里最华贵的家具都卖将给他。

  而这价格,少不得也是要加上一些的。

  想到此处,邢夫人不由眉头一皱说道:“老祖宗,如今家里的情况,已经不比往日。”

  “便是府里的仆从,都纷纷遣散了呢,咱们哪里还用得上这么昂贵的物什?倒不如给他几两银子,让他拉回去便是。”

  听到这番话,贾母脸色不由一沉。

  虽然邢夫人说的都是实话。

  甚至若不是林如海刚刚送来一万两银子来,他们是连买都买不起的。

  但是胳膊断了折在袖子里,这等话,也是在外人面前说的?

  岂不是丢了荣国府的面子?

  而就在此时,贾宝玉却是说道:“老祖宗,我都已经和人说好了的,岂能随意反悔?也不过区区几千两银子而已。”

  “况且这些东西,也都是孙儿能用得上的。老祖宗也时常教导孙儿呢,岂能轻易失信于人?”

  邢夫人嗤笑道:“区区几千两银子而已?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你可知……”

  “你闭嘴!”

  不等邢夫人说完,贾母便厉声呵斥,命邢夫人闭了嘴。

  然后最终,贾母还是取出银票来,会了账。

  不多时,这些东西,很快便是被小家伙,送进了宝玉屋里。

  邢夫人冷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等人走后,贾母将贾宝玉叫了来。

  吩咐道:“宝玉啊,如今咱们家,已经不比从前了,咱们的家财,都被朝廷抄没了去。”

  “如今也没了进项,如今这些银子,还都靠亲戚救济的,以后这银子,就不能如今天这般花销。”

  听到这里,贾宝玉不由疑惑地问道:“老祖宗,若是银子花没了,咱们再去向亲戚家去要不就是了?”

  听到这里,贾母不由觉得一阵阵心累。

  叹息一声忍不住说道:“宝玉,来而不往非礼也,长此以往,岂是亲戚之道?”

  此后几日,竟是再也没有亲戚登门。

  以往逢年过节,亲朋故旧云集,招待不过来。

  如今他们出了事,竟然只有薛家和林家上门接济了他们。

  这让贾母,越发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而几日下来,她们身边都只剩下一个丫头。

  每日饮食,都是粗茶淡饭。

  好吧,其实鸡鸭鱼肉也都是不缺的。

  但是实在是难以像以往那般精致,倒是让他们难以下咽了。

  而贾宝玉,吃不惯这些饮食。

  每每都会出去买些吃食。

  这些花销,自然不菲。

  邢夫人不免抱怨起来。

  便是贾母,也觉得如此不妥。

  只是一时之间,贾母倒也不知该如何去管束。

  这一日,王夫人不由找到贾母说道:“老祖宗,如今宝玉也大了,咱们家已经落到这般田地。”

  “也该给宝玉寻门亲事了,若再耽搁下去,一年年大起来,只怕以后越发难寻。”

  贾母也是点头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如今我荣国府没落,怕是要更加难寻了。”

  “如今只怕就要向那些小门小户的贫寒人家去找了。”

  沉思片刻之后,王夫人不由说道:“老祖宗,你说史家云儿如何?”

  先前,她们本就打算定史湘云的。

  只是因为元春有了身孕,她们又改变了主意。

  而如今,荣国府被除爵夺府,她们又想起史湘云的好来了。

  而贾母听到这话,不由微微皱起眉来了。

  若他们荣国府没有被除爵的话,两家倒是门当户对。

  而如今,其实他们已经不配了。

  便是前去提亲,只怕也是自寻其辱。

  只是即便是贾母,终究是疼爱孙儿多一些。

  贾母也想去碰碰运气,便果真寻媒婆登门提亲。

  而很快,她们便是得到回复。

  原来史湘云史大姑娘,已经许配了人家,对方乃是同为四王八公派系的卫家。

  听到这里,贾母和王夫人叹息一声,也只得作罢。

  只是此后,这婆媳三人,龌龊越发多了起来。

  以往邢夫人是极怕贾母的,如今也不怎么怕了。

  如今贾家家产没了,爵位没了,家里已经落到这般田地。

  贾宝玉却还如以往般,花钱如流水。

  家里如今虽然还有着几千银子,然则贾宝玉还没成亲。

  再则大老爷哪一天归西,自然也是要花银子的。

  这些银子,只怕也不够他们多久的花销。

  因此,邢夫人也不免会顶起嘴来,和王夫人也多了吵闹。

  倒是赵姨娘,倒是安分起来,竟然从来不顶嘴,也不叫苦的。

  实在是,赵姨娘虽然是妾室。

  但是她有一个好儿子贾环啊。

  如今不但是七品武将,还有了爵位。

  等以后分了家,赵姨娘自然是会跟过去享福的。

  她心里有底气,自然也就不会争吵什么的。

  ……

  且说贾琮将探春还有李纨母子安排妥当之后。

  又将王夫人身前服侍的彩云,送进了探春身边。

  这彩云,是和贾环有一腿的。

  贾琮自然会将她安顿好。

  等贾环回家之后,再给她也不迟。

  等将这一切都安顿好之后,贾琮也该回蓟州去了。

  他毕竟是蓟州节度使,也不好一直待在家里不走的。

  因此,将家里安顿好之后,贾琮便带了亲兵,再次返回蓟州而去。

  林黛玉等女如何相送,如何不舍,倒也不消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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